喧嚣打破了内室的静谧,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
丫鬟青竹的脚步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匆匆穿过回廊,声音里满是邀功似的激动:“小姐!小姐!大喜啊!金榜出来了,贺公子……贺公子他高中状元了!”
薛兮宁正慵懒地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一盆开得正盛的兰花。
听到这话,她的动作只微微一顿,连眼皮都未曾抬起,唇角却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那弧度里,有讥讽,有释然,唯独没有半分喜悦。
她轻笑一声,嗓音带着几分初醒的沙哑,悠悠道:“哦?状元郎啊。这下阿娘可该高兴了,她那些年费尽心思的栽培,总算没打了水漂。也不知她如今在底下,是该欣慰自己慧眼识珠,还是该悔恨错付了真心呢?”
这番话轻飘飘的,却让青竹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大气也不敢出。
小姐自落水醒来后,便像是换了个人,对过去心心念念的贺公子,再无半分情意,言语间甚至还带着刺骨的凉薄。
坐在她不远处的,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他一身玄色锦袍,墨发如瀑,俊美无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像寒潭,不起波澜,却能吞噬一切光亮。
他对什么新科状元毫无兴趣,只淡淡地扫了一眼薛兮宁。
她的侧脸在窗外透进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那份看似漫不经心的慵懒,在他看来,却是一种褪去旧壳后的新生,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着迷的通透。
“一个状元,还不至于搅动京城风云。”的声音低沉而冷冽,轻易便将贺彦祯这个名字带来的微澜抚平,“眼下更要紧的,是另一件事。”
薛兮宁终于抬眼看他,眸光流转:“王爷是说……换子案?”
“查无线索。”的语气沉凝下来,周身的气压瞬间变得迫人,“所有经手的人,要么死了,要么人间蒸发。当年的稳婆、仆妇,连带着他们的家人,都被抹得干干净净。这背后若没有滔天的权势,绝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的目光落在薛兮宁身上,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暗潮翻涌。
其中压抑着对那至高无上皇权的深深忌惮,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她身世的隐忧。
他怕的不是敌人强大,而是怕这浑水之下,藏着足以将她彻底吞噬的真相。
薛兮宁的心也跟着沉了沉。
她知道这潭水深,却没想到竟深到了这个地步。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宅斗阴谋,而是牵扯到了动摇国本的皇家秘辛。
她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那位真正的薛家嫡女,如今又在何方?
正当室内气氛凝重之际,门外忽然传来管家的通报声,打破了这份沉寂:“小姐,大公子求见,说……说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令,给您送些安神的补品来。”
薛兮宁嘴角的讥讽更甚。
安神?
怕是来试探她还剩下几口气,又或者,是来继续扮演他们那兄友妹恭的戏码吧。
“不见。”她冷冷吐出两个字,没有丝毫犹豫。
“可大公子他……”
“让他滚。”
管家噤声,不敢再言。
看着她这副毫不留情的模样,紧绷的唇角却微微扬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喜欢她的爪牙,锋利而真实。
他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门外的管家也听得清楚:“兮宁,做人不能太不近人情。兄长的一片心意,怎好直接拒之门外?”
薛兮宁挑眉看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放下茶盏,对自己的亲卫沉声道:“去,告诉薛大公子,王妃身子不适,不便见客。但他的心意,本王代王妃心领了。把东西拿进来吧。”
一番话,信息量巨大。
他称她为“王妃”,直接将下人通报的“小姐”身份提升到了无可撼动的地位。
他用“本王”的身份去接洽薛家的“大公子”,更是赤裸裸的降维打击。
最后那句“把东西拿进来”,则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宣告——人,可以不见,但你的东西,我要看看成色。
殿内的静谧,瞬间弥漫起一场无声的、属于男人间的胜负欲。
甚至不必露面,仅凭几句话,便已布下了一个让薛家大公子进退两难、颜面尽失的局。
很快,亲卫便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走了进来。
盒子做工考究,显然是用了心的。
却连看都未看一眼,只对薛兮宁道:“打开看看,你大哥给你送了什么稀罕物。”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戏。
薛兮宁心中了然,配合地打开了木盒。
盒内铺着明黄色的锦缎,中间静静躺着的,却不是什么名贵药材或珠钗首饰,而是一块巴掌大小、通体雪白的摆件。
那摆件雕作山石之形,形态奇特,更奇异的是它的质地,看上去竟像是凝结的丝絮,层层叠叠,在光下泛着柔和却又有些诡异的光泽。
这东西……
薛兮宁脸上的慵懒与讥诮在看清那白色矿物的瞬间,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骤然凝固的惊骇。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血色从脸上迅速消失,指尖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