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曾盛满星辰与傲气的眼眸，此刻只余一片仓惶，像被狂风席卷后残破的蝶翼。
她一路疾行带起的微尘尚未落定，急促的呼吸便已在微凉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她望着贺彦祯，那个她视作最后港湾的男人，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微弱的呼唤。
贺彦祯的目光却未如她所愿，流露出半分安抚与怜惜。
他的眉峰紧蹙，视线如同一把精巧的刻刀，在她狼狈的妆容与散乱的发髻上细细刮过，那审视的意味远胜于关切。
他没有问她路上是否辛苦，也没有问她究竟遭遇了何等变故，而是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一丝不悦的质问：“你这是怎么了？堂堂薛家大小姐，竟如此失仪。”
一句话，如同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将薛兮悦心中好不容易燃起的丁点希望之火彻底浇灭。
委屈与酸涩瞬间冲上鼻腔，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眼泪当场决堤。
她以为他会是她的慰藉，是她在这满城风雨中唯一的依靠，却不曾想，迎来的竟是劈头盖脸的责难。
她强行将那份无人理解的孤独与刺痛压回心底，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地解释：“灵馐阁……灵馐阁出事了。”
她将自己如何费尽心力推出新菜，如何请来名厨坐镇，可生意却依旧一落千丈的困境尽数道出，话语中满是疲惫与不解。
她像一个迷途的孩子，迫切地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或者哪怕只是一句“没关系，有我”。
然而贺彦祯只是静静地听着，神色没有丝毫动容。
待她说完，他才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条斯理地撇去浮沫，淡漠地开口：“菜品味道如何，厨子手艺高低，这些都只是末节。”他抬眼，目光锐利如鹰，“京中权贵就这么多，他们的胃口也是有限的。在你之前，已有三家顶级的酒楼，你以为凭几道新奇菜式，就能从他们口中抢食？”
薛兮悦的脸色一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地段、人脉、时机，乃至背后的靠山，这些才是根本。你的灵馐阁，从一开始就错了。”贺彦祯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狠狠砸进薛兮悦的心里，“薛兮悦，你不懂生意。”
“你不懂生意。”
这五个字仿佛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引以为傲的经营之道，她曾自信满满的商业头脑，在这一刻被他轻描淡写地全盘否定。
一股热辣的羞愤从脚底直冲头顶，烧得她面红耳赤，连耳根都滚烫起来。
她想反驳，想告诉他自己为了灵馐阁付出了多少心血，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无力的颤抖。
因为她心里清楚，他说的是事实。
那种被一语道破真相，却又无力回天的挫败感，比任何亏损都更让她难堪。
见她垂下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贺彦祯似乎也无意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
他话锋一转，问道：“茶庄那边呢？赵侍郎府上可有回音？”
这更是往她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薛兮悦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她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低若蚊蚋：“没有……赵府的管家说，他们另有了新的茶叶供货，我们……我们的茶，他们以后都不要了。”
“果然如此。”贺彦祯的语气毫无意外，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薛兮悦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与不解：“你……你早就知道了？”
“赵之远那种老狐狸，向来是见风使舵的。从前他肯用你的茶，不过是看在薛家的面子上，或者说，是看在你我婚约的面子上。”贺彦祯的眼神冷了下来，“如今，有了更好的选择，他自然不会再顾念旧情。”
一瞬间，薛兮悦恍然大悟。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茶叶出了问题，或是哪个环节得罪了赵府，却从未想过，自己失去的根本不是一笔生意，而是一个曾经稳固的靠山。
这份短暂的释然，如同潮水退去后露出的狰狞礁石，随即被更深、更冷的失落与恐惧所吞噬。
她失去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她的世界正在一片片地崩塌，而始作俑者，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她到底凭什么？”
贺彦祯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那双曾经灵动狡黠的眸子此刻只剩下茫然的空洞。
或许是出于一丝怜悯，又或许只是为了让她彻底认清现实，他终于说出了那个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了屋内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容置疑的冷酷。
“她与你不同，”他顿了顿，目光穿过她，望向了窗外那深不可测的宫城方向，“她有皇帝做后台。”
轰——
薛兮悦感觉自己的整个神魂都被这句话炸得粉碎。
她僵立在原地，如遭雷击，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屋内一时间寂静无声，连窗外的风都停了，只剩下那句话，那句“她有皇帝做后台”，在她心头反复回响，一遍又一遍，每一个字都化作万钧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几乎要就此窒息。
世界在她的眼前褪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白。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在那个至高无上的名号面前，都成了一个不堪一击的笑话。
而此刻，在这片死寂之外，整个薛府，乃至半个京城，都在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消息而悄然骚动——新科状元，贺彦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