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哥被一锅端的消息,是在第二天清晨,随着一张盖着红章的公告贴上市场管理处门口的布告栏,才真正变成了一个铁板钉钉的事实。
公告上措辞严厉,通报了市场联合执法,成功查处一特大走私贩售假冒伪劣商品团伙,主犯“阿狗”等人已被刑事拘留。
整个十三行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氛围。
平日里扯着嗓子吵架骂街的档主们,今天都压低了分贝,交头接耳,交换着彼此都心知肚明却又不敢大声说出来的猜测。
“听说了吗?昨天下午,红棉家那个外甥,被狗哥堵巷子里了。”
“何止啊!我亲眼看见的,狗哥拿脚踩人家的货,还拍那小伙子的脸!”
“然后呢?”
“然后?然后今天狗哥就进去了!你说然后呢!”
所有人的议论,最后都会绕回那个沉默的年轻人身上。
他们将“火箭队”被欺压和狗哥帮被连根拔起这两件看似只有时间关联的事,用一种朴素又充满敬畏的因果逻辑,死死地联系在了一起。
结论令人不寒而栗。
那个叫梁奇的学生仔,用一种他们完全看不懂,甚至无法想象的方式,只用了一个下午,就让在十三行横行了近十年的狗哥,人间蒸发了。
苏红棉的档口,电话铃声响得快要爆炸。
她一只手接电话,另一只手拿着笔,手腕却抖得写不下一个完整的字。
涌进来的全是订单,全是之前被狗哥的人霸占的客户。
巨大的狂喜过后,是更深的后怕。
她扭头,看向角落里那个正在用抹布,慢条斯理擦拭着一张手绘地图的梁奇。
他平静得,好似昨天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拂去了地图上的一粒灰尘。
“晓月……我,我有点怕。”苏红棉放下电话,拉住旁边陈晓月的胳膊,她的指尖冰凉。
陈晓月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梁奇的背影。
她练了十年散打,以为自己的拳头足够硬,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
可直到今天她才发觉,梁奇拥有的那种武器,比她苦练的格斗技巧,要高级太多,也致命太多。
那是另一种维度的力量。
梁奇擦完地图,转过身,无视了档口外探头探脑的目光,也无视了小姨和陈晓月复杂的注视。
他对着刚刚聚集过来的阿坤几人,平静地开口:“都到齐了?”
阿坤他们几个,脸上还带着宿醉未醒的疲惫和兴奋,下意识地点头。
“很好。”梁奇没有半句庆祝的话,拿起一支红笔,摊开那张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地图。
“狗哥的地盘,主要分三块。A区巷道,B座写字楼,还有南边的散户区。”
他的红笔在地图上划出三个粗大的圆圈,动作干脆利落。
“从现在起,这些,都是我们的。”
“坤哥,A区你最熟,带两个人去,把所有老客户的单子都给我接过来。”
“老五,B座写你负责,告诉那些老板,我们的效率,只会比以前快一倍。”
“剩下的人,跟我扫南区。”
没有动员,没有口号,只有精准的指令。
可这比任何激昂的口号,都更能点燃这群刚刚从底层爬出来的年轻人的热血。
“是!”阿坤带头,吼了一嗓子。
“火箭队”的板车,再次如同离弦之箭,冲进了十三行的大街小巷。
那些刚刚还在为狗哥倒台、担心自己货物运送受影响的档主们,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真空期?根本不存在!
“红棉!你家那小子是神仙吗?我刚打电话下单,你的人已经站我门口了!”
“我的天,这速度……比狗哥那帮人快了不是一点半点啊!”
新的秩序,在一夜之间,不,只用了一个上午,就以一种远胜于旧秩序的、无可匹敌的效率,强行建立了起来。
苏红棉的“新潮前线”,彻底变成了“火箭拉包队”的业务中心和调度总台。
她从一个焦头烂额的老板娘,被迫转型成了一个手忙脚乱的调度员。
看着计算器上那一天之内就翻了三倍的流水,她感觉自己不是在按数字,而是在弹一首叫做“人民币”的交响曲。
傍晚,阿坤第一个回来复命。
他跑到梁奇面前,因为激动,一张黝黑的脸涨得发红。
一声“奇哥”,脱口而出。
“奇哥!A区十三家核心客户,全部搞定!他们说,以后只用我们!”
旁边的老五和其余队员听见了,也跟着喊:“奇哥,B座也拿下了!”
“奇哥!”
这个称呼,从今天起,正式取代了“学生仔”。
它标志着一个以梁奇为绝对核心的利益团体,在十三行这片弱肉强食的丛林里,正式插上了自己的旗帜。
当晚,出租屋里,苏红棉破天荒没去大排档,而是买了烧鹅和卤味,摆了满满一桌。
队员们围坐在一起,气氛热烈。
梁奇等他们闹了一阵,才从口袋里拿出一沓钱,放到桌子中央。
“从今天起,我们改一下规矩。”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底薪不变,每单抽成提高百分之十。另外,队里总收入,再提百分之五出来,成立一个公共基金。”
他看向阿坤,从那沓钱里抽出两张一百的,递过去。
“这是什么意思,奇哥?上次你给过我钱换轮胎了。”阿坤有点蒙。
“那一笔,是我私人借给你应急的,让你能继续干活。”梁奇把钱塞进他手里,扫视着所有人,“这两百,是队里公共基金出的第一笔钱,作为你板车被扎的正式补偿。以后,无论谁遇到工伤、车辆损坏,只要是在干活的时候出的事,都从这个基金里出钱。我们的人,不能流血又流泪。”
人生在世,谁都想被当个人看,而不是一个可随时替换的零件。
阿坤捏着那两百块钱,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队里其他几个小伙子,看着梁奇,那种信服,已经变成了死心塌地的追随。
而在十三行的另一端,一间雅致的茶室内,又是另一番光景。
檀香袅袅,光头男正恭敬地躬着身,向一个坐在梨花木椅上,慢条斯理盘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的中年男人汇报。
男人约莫四十出头,体型富态,肥头大耳,肚子圆滚,穿一身宽松的中式真丝唐装。
正是这家地下金融公司的老板——黄文彪,彪哥。
“……事情就是这样。狗哥和他手下几个核心,全被端了。那个叫梁奇的,从头到尾,没动一根手指头。”
光头男的叙述里,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彪哥盘佛珠的手,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窗外十三行璀璨的灯火,脸上露出一种发现珍奇猎物般的浓厚兴趣。
“拳头再硬,也怕脑子。用脑子赚钱的,总比用拳头吃饭的活得久。”他没有丝毫因为狗哥这条狗被废掉的恼怒,反而轻轻笑了起来,“这个梁奇,是个人才。”
光头男有些不解:“彪哥,那苏红棉那笔账……”
“不急。”彪哥摆了摆手。
他从身后的抽屉里,拿出那份苏红棉签下的高利贷合同,用肥胖的手指,在上面那个“三十七万四千”的数字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
“再好的千里马,也得有缰绳才好驾驭。”
他看着那份合同,就如同看着一条拴在梁奇脖子上的,完美无瑕的缰绳。
出租屋里,庆祝的喧闹声还在继续。
苏红棉和陈晓月正拉着手,说着贴心话,几个小伙子已经喝得东倒西歪,吹嘘着白天的战绩。
梁奇独自坐在角落那张小方桌前,周围的喧嚣与他无关。
他翻开了那个记录着所有债务的账本,找到了属于彪哥的那一页。
他拿起红笔,在“黄文彪”那个名字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然后,他在旁边,一笔一划,写下三个字。
字迹冰冷,决绝。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