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富终于抬起了头,他看着妻子。
煤油灯昏暗的光线下,潘红梅的脸上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着母性的、决绝和希望的光。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接触到妻子那坚定的目光时,又咽了回去。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重新低下了头。
婆婆见儿子这表情,知道指望不上他能站在自己这边了,这是孟长富第一次违背她的意愿。
为了老婆,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亲生儿子竟然忤逆、背叛自己。
想到这里,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要把怨气,全都发泄到潘红梅身上。
老太太用手指着潘红梅,骂道:
“你,你真是反了天了。好!你要养是吧?你自己养,别想让家里多拿出一粒粮食。”
说完,老太太怒气冲冲地摔帘子回了自己的屋。
风雪还在窗外呼啸。
但潘红梅却觉得,怀里抱着一个温暖的小火炉。
她轻轻摇晃着臂弯,哼起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不成调的摇篮曲。
孩子在她轻柔的摇晃和哼唱中,渐渐的闭上了眼睛,小小的脑袋往她怀里蹭了蹭,安心地睡去了。
潘红梅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不怕,孩子,”
她低声呢喃,像是在对孩子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从今往后,有娘在。”
窗外,是无边的寒冷与黑暗。
窗内,一盏油灯,一个决心守护生命的女人,和一个命运从此改变的女孩。
等一切恢复宁静之后,潘红梅看着孩子的小脸,心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母爱。
她给孩子取名叫“孟弟”,寓意是,希望孩子再带给他们一个男孩。
看着孟弟单薄破旧的被子,潘红梅心疼孩子。
她把自己最柔软的一件旧棉衣拆了,熬了一个通宵,就着昏暗的煤油灯,一针一线地给她缝制了一件小棉袄。
然而,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孟弟又开始发烧了。
这次不单单是发烧,还伴随着一阵阵的咳嗽。
潘红梅继续用土方子给她退烧。她还熬了姜糖水给孩子喝。
婆婆的脸色,始终像冻住的冰河。
每当潘红梅,抱着饿得啼哭的孟弟,从她面前经过时,她便会刻薄地冷哼:
“嚎什么嚎?讨债鬼!”
孟长富的沉默则更加沉重,他依旧早出晚归。
只是偶尔看向孟弟的眼神,带着一种潘红梅读不懂的复杂——不是厌恶,更像是一种无力承担的疲惫。
可几天后,孟弟的咳嗽非但没停,反而越来越剧烈,像要把小小的肺都咳出来,小脸憋得通红。
潘红梅一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娘,孟弟又发烧了。烧得很厉害。”
潘红梅抱着孩子,冲到婆婆面前求救,声音带着哭腔。
婆婆掀开眼皮,瞥了一眼她和孩子,冷冷地说道:
“小孩子哪有不生病的?挺挺就好了。大惊小怪的,咋呼啥?”
“这不是小病啊!她咳得气都喘不上来了!”潘红梅着急的诉说着孟弟的病情。
“那你想咋样?去给她看病?钱呢?”
婆婆一句话像冰水,浇透了潘红梅的心。
“家里一个子儿也没有。米缸都快见底了,哪还有钱让她糟蹋?世道这么艰难,只有傻子才去抱养孩子…”
婆婆嘟嘟囔囔发着牢骚。
潘红梅看向孟长富,他蹲在门口,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沉默的脸。
他知道妻子的目光,但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此刻成了最锋利的刀。
孟弟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
潘红梅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那小小身体传来的滚烫温度,心像被放在火上烤。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去。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在她绝望的心里疯狂生长。
夜并没有很深,可是,村里的人都早早的钻进被窝避寒了。
潘红梅见婆婆和丈夫,也都沉沉睡去。
她又给孩子用酒搓了一遍身子。此时的孟弟,早已被高烧折磨的没有力气哭了,她微微张着小嘴,急促的喘息着。
潘红梅趴在孩子旁边,眼睁睁看着她既心疼又无奈……
就这样熬到下半夜,孟弟突然两眼上翻,嘴唇发紫浑身哆嗦起来。
潘红梅吓得一把抱起她,嘴里喊着:“孟弟,你这是咋了?长富,孟长富你快起来看看,孩子这是咋了?”
她用脚踹了踹旁边的丈夫。
“半夜三更的折腾啥?让我看,我又不是医生,我会看啥?”
“孩子都翻白眼了,咱总不能见死不救啊!”潘红梅急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老话说:是儿不死 ,是财不散。该着不是咱的孩子,你强求也求不来。要是她该当命绝,神仙也拉不回来,真要是她这辈子注定是咱的孩子,她就死不了。”
孟长富不耐烦的说完,睡眼惺忪的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潘红梅见指望不上丈夫,她想了想把孩子放下,开始在屋里翻找。
可是,她翻遍了屋子的每一个边边角角,只在炕席底下,摸出一个枚磨得发亮的、一分钱的硬币。
她瘫坐在炕沿上,想了想,抬手从耳朵上摘下出嫁时,娘给她的那对银耳环,小心翼翼的用一块旧布包好,揣进了怀里。
紧接着,她又爬到炕里面,拿出那床最厚的破棉被,把惊厥的孟弟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小脸,
然后,她毅然决然地,踏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她要去镇上,给孩子找医生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