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诺被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女孩挽住，女孩巧笑嫣然。
“爸，您第一次来吧？我叫小雅，今天我全程陪着您！”
一声“爸”，叫得自然无比。
程诺心头一跳，脸上却保持着憨厚的笑容，装腔拿调的回答：“哎！好，好。”
走进宴会厅，里面早已布置得富丽堂皇。
巨大的水晶吊灯，铺着红色地毯的舞台，上百张铺着白色桌布的圆桌。
激昂的音乐声中，每个老人都在“子女”的陪伴下入座。
桌上摆满了免费的水果、点心和茶水。
程诺被安排在中间的一桌，小雅就坐在他旁边，不停地给他夹点心、倒茶水，嘘寒问寒。
“爸，您平时一个人住，吃饭可得注意营养。”
“爸，您这件衣服有点薄了，回头天冷了，我给您买件厚的。”
程诺一边应付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整个大厅里，至少有三四百名老人，和近百名工作人员。
气氛热烈得不像一个商业活动，更像一场盛大的家庭聚会。
很快，灯光暗下，舞台亮起。
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主持人走上台。
“亲爱的爸爸妈妈们，大家上午好！”
“好！”台下响起雷鸣般的回应。
主持人没有立刻开始推销产品，他先是播放了一段感人至深的视频。
视频里，是空巢老人的日常生活。
是他们倚门盼望子女归来的孤独背影，是他们生了病一个人去医院的无助。
低沉的背景音乐，配上催人泪下的旁白，整个宴会厅很快就响起了一片抽泣声。
程诺身边的几个大妈，已经掏出手绢开始抹眼泪了。
程诺心里冷笑，好一手情感绑架。
视频放完，主持人用沉痛的语气说：“爸爸妈妈们，我们知道，你们不容易！”
“你们的子女很忙，他们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家庭！”
“他们不是不爱你们，只是没有时间！”
“但是，我们有！”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
“你们的子女不在身边，我们，就是你们的子女！”
台下掌声雷动。
接下来，是“优秀子女”表彰环节，一个个穿着红色马甲的年轻人走上台。
声泪俱下地讲述自己如何把这些孤寡老人当成亲生父母一样对待。
然后，是“成功案例”分享。
一个个老人被请上台，激动地讲述自己服用慧春堂的产品后，如何“起死回生”，“重获新生”。
“我以前，冠心病、高血压、糖尿病，浑身是病！”
“是慧春堂的生命1号救了我，我现在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
“我以前，眼睛都快瞎了，是细胞能量液让我重见光明！”
他们说得情真意切，眼含热泪。
台下的老人们听得如痴如醉，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希望。
整个会场的情绪，被一步步推向了高潮。
程诺冷眼旁观。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精心设计的骗局，每一个环节，每一个表情，每一滴眼泪，都是剧本。
可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笑不出来。
他看着那些老人脸上充满希望的真挚表情，看着他们因为一声“爸妈”而流下的感动的泪水。
他想起了自己的义父，那个开武馆的老人，也是这样。
嘴上说着一个人挺好，却总是在深夜里，一遍遍擦拭着自己和义兄的照片。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蔓延。
就在这时，主持人终于亮出了今天的“王牌产品”。
“爸爸妈妈们！为了回馈大家的爱！”
“我们公司最新研发的皇家御品不老丹，今天，只为你们开放！”
“它能让你们的细胞年轻三十岁，它能让你们百病全消！”
“原价九万九千八，今天，现场认购，只要一万九千八！”
“而且！买一盒，我们再送您两盒！”
“名额有限，只有一百个！”
话音刚落，整个会场瞬间沸腾了！
老人们像疯了一样，挥舞着手里的钞票和银行卡，涌向舞台前方的认购区。
“我要三盒！”
“给我留五盒！我给我老伴也买！”
“小李！快！帮妈抢一个名额！”
现场的“子女”们，一边维持着秩序，一边大声地为自己的“爸妈”加油鼓劲。
程诺坐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眼前这幅狂热的景象，感觉有些荒诞，又有些悲凉。
“爸，您不买吗？”身边的小雅凑过来，焦急地问。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名额马上就没了！”
她的眼神真诚而热切，看不出丝毫作伪。
程诺看着她年轻的脸，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小雅，你自己的爸妈，吃这个吗？”
小雅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只有一瞬，快到几乎无法捕捉，但程诺看见了。
她很快又恢复了热情的笑容：“当然吃啊！”
“这么好的东西，我肯定第一个就想到我爸妈了！”
“爸，您快看，只剩最后十个名额了，再不抢就真的没了！”
程诺的目光，越过她，看向了正在台上激情分享的一个老人。
那个老人，他认得。
就是前两天在公园里，拉着他的手，哭诉自己被慧春堂骗光了所有积蓄，连吃饭的钱都没了的王大爷。
而此刻，王大爷正满面红光地举着话筒，对着台下所有人高喊：
“我告诉你们！这钱，花得值！”
“我以前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钱都留给儿子，可儿子一年都难得回来看我一次！”
“现在，我把钱花在自己身上，我健康了！我开心了！”
“慧春堂的这些孩子们，天天陪着我，这比我亲儿子还亲！”
台下，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程诺看着台上的王大爷，又看了看台下那些疯狂抢购的老人。
他忽然明白了。
这场骗局里，最高明的不是那些虚假的产品，也不是那些煽情的演讲。
而是它让一部分受害者，心甘情愿地变成了加害者。
它扭曲了他们对亲情的渴望，将他们变成了这个巨大谎言的一部分。
程诺缓缓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枚冰冷的乾隆通宝，紧紧攥在手心。
那股狂热温暖的，名为“家”的氛围，在这一刻，被他彻底隔绝在外。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锐利。
该收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