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支队，技术科。
空气里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服务器散热风扇的低鸣。
林一舟坐在主控台前，他的面前是三块巨大的显示屏。
上面布满了普通人看一眼就会头晕目眩的数据流和拓扑图。
鹿晓晓坐在他旁边，手指翻飞，根据林一舟的指令，不断调取着各种底层数据。
“林队，李翠芬名下的那几十个收款账户，我们都查了。”
“全都是用购买来的虚假身份信息注册的，资金一到账就立刻被转移，根本追不到实体。”
鹿晓晓的语气有些焦急。
传统的追查方式，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常规思路是顺藤摸瓜，从下游往上游追。”
林一舟的声音很平静，他的目光像鹰一样，锁定在中间那块屏幕上不断变化的资金流图上。
“但对方既然做了专业的反侦察，就一定会在上游设置无数个断点。”
“那我们怎么办？”鹿晓晓问。
“逆向。”
林一舟吐出两个字。
“既然顺流而下找不到源头，我们就倒着来，从大海里，去推测那条河的形状。”
鹿晓晓愣了一下，没明白。
林一舟没有解释。
他伸出手指，在屏幕上画了一个圈，圈住了死者张建国最后几次取款的ATM机位置。
“晓晓，调出这三个ATM机附近一公里内，所有在同一时间段内，有过线上大额收款记录的商户信息。”
“林队，这个数据量太大了！而且商户收款和个人账户是两个系统……”
“我知道。”林一舟打断她。
“我要的不是精确匹配，是模糊关联。”
“设置筛选条件：一、收款金额大于五千；”
“二、收款时间与张建国取款时间误差不超过十分钟；”
“三、商户性质为非连锁，非大型企业。”
鹿晓晓虽然不理解这么做的意义，但还是立刻执行。
庞大的数据在服务器里开始碰撞筛选，几分钟后，一张列表出现在屏幕上。
“林队，筛选出127个符合条件的商户。”
“太多了。”林一舟的眉头都没皱一下。
“继续叠加条件。”
“调取张建国近一年的所有消费记录，包括但不限于水电煤缴费、超市购物、线上支付。”
“建立他的个人消费习惯模型。”
“消费习惯模型？”
“对！他习惯去的超市，他常买的报纸，他缴费的时间……”
“所有这些行为，都构成了他的数据指纹。”
“我要用他的指纹，去和那127个商户的经营数据做碰撞。”
林一舟的语速开始加快，眼神里满是自信。
“我要找的，不是和张建国直接交易的那个点，而是和他的生活圈有数据重合的那个点！”
鹿晓晓被他的气势所慑，手指下意识地加快了速度。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办案方式。
这已经不是在查案了，这简直是在用数据对整个城市进行CT扫描。
又过了十分钟。
屏幕上的127个商户，在和张建国的数据指纹进行一轮轮碰撞后，数量开始急剧减少。
127……84……32……11……
最终，只剩下三个点，在巨大的城市地图上，闪着红光。
一家社区菜鸟驿站。
一家彩票投注站。
还有一家名为慧春堂健康生活馆的店铺。
“就是它！”鹿晓晓激动地喊了出来。
林一舟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他用鼠标点开了慧春堂的工商注册信息。
法人代表：李翠芬，就是那个洗钱账户的户主！
“找到了……”鹿晓晓长出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但林一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这只是一个据点。”
他将慧春堂这个点，设定为新的中心。
“晓晓，以这家店为圆心，开始在全市范围内，搜索所有符合以下特征的商业实体。”
“一、工商注册时间在两年内；”
“二、经营范围包含健康咨询、日用品销售；”
“三、法人代表或股东之间存在二度以内的关联；”
“四、其对公账户与李翠芬名下其他洗钱账户，存在间接资金往来。”
随着他一条条指令下达，鹿晓晓感觉自己操作的已经不是电脑，而是一台战争机器。
而林一舟，就是这台机器唯一的指挥官。
屏幕上，以慧春堂为中心，一条条看不见的线开始向外延伸，连接向城市的不同角落。
第二个红点亮起。
第三个。
第四个……
一个小时后，一张蜘蛛网般的巨大网络图，呈现在他们面前。
这张网上，有二十三个慧春堂的线下门店，像一颗颗毒瘤，遍布了双城市的各个老旧小区。
这些门店的资金，全部流向五个核心的私人账户。
而这五个账户，又全部指向一个注册在海外的投资公司。
“天哪！”鹿晓晓看着这张图，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诈骗团伙了，这简直就是一个金融帝国。”
敛财的规模，组织的严密，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林一舟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了这张金融帝国的网络图中央。
在那里，所有资金流和人员调动信息，都指向一个共同的活动。
一个每周六都会在郊区一家度假村里，定期举办的慧春我心大型感恩回馈活动。
林一舟轻声念出屏幕上的名字。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来自程诺。
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一行字。
“周六，郊区温泉度假村，有个感恩大会，我去给你当卧底。”
林一舟看着短信，又看了看屏幕上那张自己耗费了巨大心力才绘制出的网络图。
两条看似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在此刻，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精准地汇合到了同一个点上。
他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数据世界，产生了一丝动摇。
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某种东西，凌驾于数据和逻辑之上。
比如人心？！
周六，郊区温泉度假村。
程诺坐在大巴车上，身边全是叽叽喳喳，满脸兴奋的老大爷老大妈。
他今天特意化了个老年妆，打扮了一番。
一件略显宽大的灰色夹克，一条深色长裤，假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几分憨厚和拘谨。
这是他为自己设计的人设：一个替常年出差的儿子来参加活动，略带社交恐惧的独居老人。
“老哥，你也是替儿子来的？”旁边一个大爷主动搭话。
“是啊！”程诺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孩子忙，走不开。”
“都一样，都一样！”大爷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我懂你”的表情。
大巴车在一栋挂着，慧春堂慧春我心感恩大会横幅的宴会厅前停下。
车门一开，两排穿着红色马甲的年轻人，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齐声高喊：
“欢迎爸妈回家！”
声音洪亮，笑容灿烂。
老人们的脸上，瞬间笑开了花，仿佛真的回到了自己家一样。
每个老人下车，都会有一个年轻人立刻上前，亲热地挽住他们的胳膊。
“妈，您慢点。”
“爸，我扶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