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整。
生物钟驱动着林一舟的眼皮准时掀开,误差不超过五秒。
窗帘是电动的,设定好的程序让它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恰好让天光透进来,驱散睡意,又不会刺眼。
他坐起身,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昨晚睡前倒的。
经过一夜的沉淀,水温正好,最适宜清晨饮用。
洗漱,换上运动服,在跑步机上完成五公里匀速跑,心率始终维持在每分钟140次。
运动结束,冲一个三分钟的战斗澡,水温恒定在41度。
当他穿着一身熨烫平整的居家服,走进厨房时。
整个世界都还处在他熟悉,精确的掌控之中。
直到他打开冰箱。
一股陌生且混杂着酱香和肉香的浓郁气味,冲了出来。
林一舟的眉头瞬间锁紧。
他的冰箱里,只会存在三种东西:瓶装纯净水、密封的蔬菜沙拉、以及按日期排列的营养代餐液。
而现在,一个硕大的用保鲜膜随意包裹的砂锅,占据了最核心的位置。
砂锅边缘甚至还沾着凝固的深褐色酱汁,是昨晚程诺打包回来的红烧猪蹄。
林一舟面无表情地关上冰箱门,仿佛这样就能把那股人间烟火的罪恶气息隔绝在外。
他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一个银色的摇摇杯。
一包标有全面营养7.0的灰色粉末,准备调制他雷打不动的早餐。
就在这时,厨房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
“林队,早啊!”
程诺打着哈欠,手里拎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塑料袋。
“给你带了早饭。”
林一舟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秒。
他看着程诺将那个塑料袋,直接放在了他光洁如镜的白色大理石餐桌上。
塑料袋的温热,在桌面上留下了一片氤氲的水汽。
一股浓烈,带着油脂和面粉焦香的味道,混着豆浆特有的甜香,瞬间攻占了整个餐厅的空气。
林一舟的空气净化器正在角落里安静地运转。
机身上的绿色指示灯,在他看到那袋油条的瞬间,仿佛闪烁了一下。
变成了代表“空气质量差”的黄色。
“油条,刚出锅的,还有现磨的甜豆浆。”
程诺献宝似的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两根金黄酥脆,还在冒着热气的油条,随手放在一个盘子里。
盘子是林一舟专门用来盛放水果的骨瓷盘。
“根据《中国居民膳食指南》及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健康报告,成年男性每日建议摄入脂肪量不应超过总能量的30%。”
林一舟的声音没有起伏,他拧开一瓶纯净水,倒进摇摇杯里。
“像这种深度油炸的碳水化合物,单根热量超过400大卡。”
“其中反式脂肪酸含量严重超标,会显著增加心血管疾病风险。”
程诺拿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大口,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他满足地眯起眼,含糊不清地说:“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林队,你活得太累了。”
“我的生活方式,经过了精密计算,可以最大化提升身体机能和工作效率。”
林一舟开始摇晃手里的杯子,里面的灰色液体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你那不叫生活,叫生存。”
程诺又喝了一大口豆浆,嘴边沾上了一圈白色的沫。
“人活着,得有点念想,有点滋味。”
“比如早上这口热油条,咬下去,一天都有劲了。”
林一舟停下摇晃,将那杯灰色的,看起来毫无食欲的液体倒进玻璃杯里。
“这杯代餐,包含人体所需的全部36种宏量及微量营养素,配比精确到毫克。”
“能为我提供长达六小时的稳定能量供给,且不会引起血糖的剧烈波动。”
他说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而你的早餐,除了带来由多巴胺分泌引起的短暂愉悦感。”
“和一上午的血糖过山车之外,毫无益处。”
程诺听完,非但没有被说服,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他把另一根油条推到林一舟面前。
“尝尝?就一口。”
“这不合理。”
林一舟看着那根油汪汪的东西,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在看一级污染物的警惕。
“哎,你这人一点都不好玩。”
程诺收回油条,自己又咬了一口。
“你说你,住这么大的房子,装修得跟个手术室似的。”
“吃东西跟吃药一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意义在于秩序和逻辑。”
林一舟端起他的灰色液体,抿了一口。
没有味道,一如他过去二十九年的人生。
程诺三下五除二解决完自己的早餐。
把豆浆杯和装着油条的塑料袋随手往桌上一放,就准备回房补个回笼觉。
“等等。”
林一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程诺回头。
只见林一舟已经戴上了一次性手套,正用两根手指,捏着那个油腻的塑料袋。
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垃圾袋,将它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然后,他拿起一块消毒湿巾,开始擦拭桌面上那片水汽和油渍。
一遍。
两遍。
三遍。
“那个,”程诺指了指桌子,“我已经帮你擦过了。”
林一舟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用什么擦的?”
“袖子啊!”
程诺理所当然地回答,林一舟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地直起身,将手里的消毒湿巾扔进垃圾桶。
然后,转身走向厨房,从柜子里拿出一整卷新的厨房纸,和一瓶高浓度消毒喷雾。
程诺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场战争,自己好像赢了。
用一根油条,就轻易地击溃了对方引以为傲的秩序壁垒。
就在他准备溜之大吉的时候,林一舟的手机响了。
那是一种单调急促,不带任何旋律的蜂鸣。
林一舟接起电话,只说了一个字。
“喂。”
电话那头,传来周正明略带凝重的声音。
“一舟,别跟你那新室友斗气了,来活了。”
林一舟的眼神瞬间变了。
那种生活中的紧绷和洁癖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专注。
“地址。”
挂掉电话,他脱下手套,看向程诺。
“东城区,德安里小区,三号楼,4单元,502。”
“有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