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血就将三位姑娘家吓得魂不附体,好似梦中踩空。
郁金香当即驱动轮椅,离地飘到易枝芽身边,手腕搭脉。“奇了怪了。”老太婆糊涂了,“没啥毛病啊?”
虚惊一场。
结果说明这是一件绝妙的好事。易枝芽不但无恙,反而神清气爽,进入昆仑以来持续体中的畏寒之意也了无影踪。
他深沉地说:“我明白了。”
又说:“明白什么呢?”
又说:“应天慈声言‘百毒不侵’也是一种病。没错,我就是得了这种病,病从哪儿来呢?千万条赤尾鲐咬过我。”
“请一次性说完,别故弄玄虚。”崔花雨又怜又爱又急。
“不是担心你们消化不了吗?可听好了。”易枝芽润了润嗓子,加快语速:“方才我吐掉的那口与本人一样黑的鲜血,其实就是蛇毒的衍生物。凡事都有好坏两面,被七寸之水压制的蛇毒凝集让我百毒不侵,但它的衍生物在接收到新的毒物时却会被重新激活,从而释放出不良反应——我怕冷、进而内力受控就是从这儿来着,如果不及时将之铲除,久而久之便堆积成疾,一命呜呼。哈哈,我成大医生了,看来没有白瞎与张果老那厮鬼混的那一些日子。”
又说:“我的病好了,金童治好了我的病。”
碍于金童仍旧昏迷不醒,情敌群强强克制住欢呼与猎奇心。
郁金香听得入迷,但她关注的点是:“你叫张果为‘那厮’?”
“兄弟伙儿不见外。老姐也认识那厮?”
“未曾谋面。但我姨奶奶寒卉与之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情缘——那年代独一档的神仙侠侣,好不逍遥。”
易枝芽感到惊讶,崔花雨更甚,这就将货真价实的状元“郎”落东红忽略不计了?但这种久远的情事不便追问,也没理由追问,即使有,也不是追问的好时候。再说了,也有可能是张果老换女朋友。
张果老是大明星,要是换在自由淫恋时代,活一百好几的大明星最少换一万好几女朋友。要不就是绯闻。
不过“寒卉”二字已深深扎根脑海。
一秋池亦然,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孔雀钗——易枝芽当然也知道,这金钗上面镌刻着“冬馥”二字。于是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寒卉冬馥”一词,而这一由来已久的诗词是否昭示着二者之间存在着某些联系呢?标准答案就在不远的将来等着他们:是。
又听郁金香说:“可叹我姨奶奶红颜薄命,意气风发之年却无端人间蒸发。这也算是彼时武林的一大悬案了。”
这个有意思。易枝芽立即发问:“怎么个蒸发法?”
“老姐若是知晓,那就不叫悬案了。”
“……这般离奇的悬案,怎生没听那厮说过呢?这厮不地道啊,他晓得我特别喜欢听爱情故事。”
“想必是他伤心欲绝,不愿触及这段不堪记忆。再说这已是百八十年前的事儿了,俱往矣,不提也罢。”
“您这么说有道理。这怕是他打光棍的根本原因了。”
“别岔远了。”崔花雨语气略带责备,她还是有点担心易枝芽的身体,“说说金童,你是怎么发现它身上有毒的?”
“可别忘了在藏青堂监牢里的那些日日夜夜,我含辛忍苦地为你与秋爷运功驱毒——你们的症状与金童一个样。”
“应天慈?”死亡谷母子九人幡然醒悟,冷汗迭出。
郁金香说:“太可怕了,这毒竟然下得神鬼不觉。”
又问:“但为何我母子无事呢?”
闻言,易枝芽本能地想起了七寸之水的性状,再次大肆表现:“毒气,只要测准风向,毒气便能飘往死亡谷上空。螳螂人没事就往天上飞,中毒的几率当然远远高于在地上爬的你们这些寻常人类。”
又说:“所以螳螂人绝非死于气候变幻。窃以为应天慈本欲屏蔽螳螂人的功力,却不知螳螂人天生敏感体质,纷纷死于毒下。而他为何仍旧迟迟不敢进攻死亡谷呢?那是因为螳螂人模型太逼真了。我就说我徒儿们的这个杰作是有史以来的第一大发明……为师沾光了。”
郁金香心有余悸:“细细想来,他在侵占藏青寺之后就下手了,这个时间正好吻合。怪就怪我儿不再随他作恶。”
大东连忙率领众弟妹跪下:“儿们知罪,请母亲狠狠责罚。”
“你们没有罪,都起来吧。老实得跟作假似的。”
兄妹们唯唯连声,就是不敢起身。易枝芽说:
“不听话是吗?”
八大徒弟适才谢礼退下。郁金香问易枝芽:
“金童情况如何?”
易枝芽的尾巴马上又翘了起来:“病毒已被我成功驱除,但同时它的反冲力也助我驱离了蛇毒衍生物。互助互惠,功劳不值一提。”
也没人提。郁金香仰天怒吼:
“天佑死亡谷也——”
崔花雨问易枝芽:“但为何你赶不走我与秋爷身上之毒?”
“因为你们内力丧失,更是不具备螳螂人天生的反冲之力,无法与我的内力流产生共鸣。”
一秋池说:“我的小黑爷好专业。”
又说:“但不知为什么,我的芳心好慌慌。”
大东也是个热心肠,再次上前跪拜娘亲:“请母亲为二位师娘……啊不不,为二位师姑开启死亡冰窖疗毒。”
郁金香的脸色倏然下沉,口气冰冷:“那是死亡谷最后的保命王牌,岂能擅用?要知道它可是有使用限制的。”
“师父当年救下儿们八条性命,眼下又救下金童,稍后也将营救玉女。他延续了螳螂人一族的香火,为死亡谷的未来带来了无限生机。凭这大恩大德还不足以让母亲网开一面?”
“你说的一点没错。”郁金香没有手,否则一定掐指算来,“但昨晚你们不也是救下他们四条人命吗?这四条命的价值远远超过你们八个混蛋吧?就当扯平好了。”
又说:“再来,他是又救了金童玉女,但同时金童也为他治愈了体内积毒,根除了随时都有可能夺命的心腹大患。这恩与那情也可扯平吧?那么,娘又去哪里找理由为其开放死亡冰窖呢?”
又说:“让你好好读书,偏不。”
又说:“娘一直强调数学是最重要的,而你非得写诗。”
原来账是这么算的。易枝芽一脚将大东踢飞,老子自己来:“老姐如果治愈我四姐与秋爷的毒病,那么我该如何还债呢?”
“既然小哥这般懂理,那么老姐也就直来直去了。首先,解毒之后,你们仨随我前往许多沙漠,救我女儿许多悲于魔掌之中;其次,再随我前往水晶宫杀了水鳖子。我救两人,你办两件事,公平吗?”
“绝然公平。就这样说定了。”易枝芽隐蔽地冲着崔花雨一笑。而崔花雨浑然不觉,因为正沉浸于错愕之中——她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三无老妪与艳色绝世的许夫人联想在一起。
郁金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不问青红皂白的功夫可谓是炉火纯青,不探清原因就满嘴应允,痛快得像在骗人。”
“因为我已经完成了一半——您的女儿许多悲早已被我家两位姐姐所救。接下来有请文状元上台讲故事。”
郁金香将信将疑。崔花雨对她说:
“千真万确。”然后采取九舍一入的精简法将故事的精华部分精彩呈现。郁金香狂喜:
“天啊,天注定我欠你们的。诚如小哥所言,绝然公平。”
又说:“但许多沙漠一行还是少不了,我必须见见许多欢,澄清一个堆积了数十年的误会。她太不容易了。”
易枝芽又乱抓重点:“什么误会竟然如此深沉?”
“小哥越权了,这不在你的任务范围之内。”
“……跳过。往下说第二件事,说水鳖子。他是五禽宫的顶级上司,杀他好像没有多少人会反对。”
“你这理由也太笼统了。坏人堆里也有好人的存在,你就不怕杀错人?我不希望我的合作伙伴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杀人。”
真真没有心思管那么多,但话说到这儿了,不做作一下就显得很不懂事了。易枝芽问:“为何要杀他呢?”
“我的一生所爱木鳖子实乃他所杀。”
崔花雨原本就起起落落的一颗心又差点惊飞。易枝芽算是替她问了:“他二人不是亲兄弟吗?”
“为夺水晶宫执掌大印,亲兄弟又如何?根据水晶宫独特而又自信得近乎迷信的传位法则——二代子弟中谁要是五行属水,谁就是下一任宫主。而木鳖子恰恰就是。”
“要是有两个属水的怎么办?或者一个都没有呢。”
“从生辰八字到名到字再到配偶小妾及子女,一一排比下去,总有人不负众望,很难出现你说的这两种情况。”
“我说的是万一。”
“咱不必替人瞎操那个万一的心。”
“……跳过,跳过。”
“还有其他疑问吗?”
“水晶宫那么牛气,为何他兄弟二人还会前往莫高寺出家?”
“那是根据家族宗亲的安排,公开‘偷师’去的。小小莫高寺惧于水晶宫的淫威,也无计可施。不过《莫高大法》神秘莫测,就算你练,也未必能领悟其真谛。但那些说练成的也不是在骗人,一招一式也确实都对,只是发挥不出真正的威力罢了。”
“我问完了。”尔虞我诈的故事听起来伤脑筋,易枝芽将球踢给了对这件事更有“解释权”的崔花雨:“四姐似乎有话要说?”
“小女有幸结识莫高寺鸦胆子大师,”崔花雨也觉得有必要来两句,“但据他回忆,命案现场压根没有出现水鳖子。”
郁金香先是一阵大笑,饱含沧桑的那种,然后说:“我人就在现场,还需他的回忆吗?那厮喝得烂醉,抱着一棵大树直亲嘴。退一万步说,即便我这个‘人证’没有足够的说服力,我还有铁血物证。我郁金香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决不会让你们错杀任何一个好人。”
说少是杀,说再多也是杀,太浪费时间了。其实只要郁金香出手相救,就算让易枝芽去刺杀李隆基也敢答应。他说:“吃完烤鱼就去杀。”
“小哥也是个急性子。大东,大东,愣着等吃鱼吗?快快捕鱼去。你师父多操劳啊,吃饭前还得先救玉女呢。”
易枝芽嘱咐大东:“轻点捞。鱼儿吓着了肉紧。”
学习到了。大东说:“徒儿会将师父的每一句话雕刻在红岩上,让千千万万的死亡谷后人景仰。”然后喊上手下、也就是副司令小南。俩光棍乐悠悠地洗了手脚,又乐悠悠地跳下湖去。
易枝芽亦开始为玉女疗毒,一边问郁金香:“我那些徒儿涉世未深,为何大东这么能拍马屁呢?很难得有这方面的天才。”
“鬼晓得。老姐也诧异着呢,这孩子从小实诚,怎么有了师父之后就变了一个人似的。我猜是被你打服了。”
“如果是打出来的,症状也应该是傻才对。”
“反正都差不多一个意思。”顿了顿,郁金香突然调转枪头:“老姐手下还有一桩生意,不知小哥合作不?”
易枝芽一听,心房不由一抽,差点走火入魔,说:“我正忙着呢,让四姐跟您聊聊。”幸好脑筋没抽。
崔花雨说:“老姐请讲。”
“我知晓江仲逊的下落。听大东说,你们此行是冲着他而来?”
“是。承蒙相助,小女当据实以告。”
“那就好办了。”
江仲逊总算是“浮出水面”了。易枝芽一听,心房再次一抽,又差点走火入魔。崔花雨也是:
“敢问他现在何处?”
“被应天慈囚于藏青寺禁地大牢。但该大牢的钥匙只有一把。”
“这又如何施救?”
“藏青寺主持三角上人出马即可,他的五指也可充当钥匙。”
“三角上人?”全神贯注于玉女身上的红彦彦也不禁被吸引,“他不是遇害了吗?”
“是,他的确遇害了,但恐怕就连应天慈也不敢想象他的尸首会被野猪拖到胡杨林,又赶巧被大东小南所救。”
所有相关应天慈的事情一秋池都不会放过,她问:“那么应天慈所说的大东们带回了一个藏青堂不可或缺的东西不是三角上人?”
大东冷不丁地跃上厅堂,手里抓着两只大螃蟹:“那是七寸之水的制药秘方——厚厚一本书,将本人的大肚腩都磨出腹肌来了。”说着像狗打抖擞一样甩出漫天水滴。
又说:“其二,只有我兄妹八人知道他的阴险秘密。”
一秋池躲闪着:“原来真相藏在大东的肚子里。”
“‘真相’不敢当。我只是个小人物,略知一二而已。”
“一二也好,快快道来。”
“江仲逊就是神秘人。”
“应天慈呢?”
“为江仲逊所挟持。”
乱套了,比即将上演的安史之乱还要乱。
但一秋池总算理清了应天慈救她的基础原因。又问:“应天慈本一心想杀皇帝,又何须江仲逊挟持?”
“因为应天慈已被水晶宫所收买,或者说合作。”
“水晶宫也算是安禄山的势力,安禄山不是更想杀皇帝吗?”
“错,大错特错。多少年来,正是李隆基不断地为安禄山加官进爵,他方成气候,而且这种状态仍在持续,他怎么舍得李隆基死呢?他想改朝换代没错,但他视李隆基为跳板。”
皇帝成为玩物,也不知这种事算不算新鲜?但玩得动皇帝并不等于玩得动天下。因为玩是一种学问,而学问无止境。咱会玩,别人也会,玩中自有玩中手。天下一直都掌握在最会玩的玩家手里。
武功只是一种手段。一切都是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