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骁走出街角时，掌心的玻璃碎屑被风吹落了一半。他没去拍，只是把右手插进裤兜，指尖碰到了那枚冷却下来的核电池残片。
滨海实验小学的喧闹还在身后，他却已经像换了个世界的人。军绿工装裤沾着新机油，蓝帆布手套也没换，背着工具箱往国防科技大学东区走。路上学生来来往往，没人认出他就是热搜上那个“给城市供暖的疯子工程师”。
实验室在B栋三楼，门禁刷了三次才响。里面安静得只剩仪器低鸣。苏婉柔站在主控台前，白大褂扣到领口，手里捏着一叠纸。
她头也没抬，直接把纸摔在桌上。
“这种数据也敢拿来？”
纸页散开，全是潦草线条和手写公式，边角还蹭着油渍。有几张是陈骁在汽修厂用废纸背面画的草图，另一些是从维修手册撕下来的标注页。
没人说话。
值班的技术员缩了缩脖子，低头继续敲键盘。其他人假装忙碌，耳朵全竖着。
苏婉柔拿起一支红笔，在某一页用力划了三个叉。“误差超过允许范围，单位标错，符号混乱，你当这是算命摊上的符咒？”
她转身要扔。
目光扫过一张碎片时停住了。
那是张被撕过的纸，右下角有个不起眼的标记——一个带螺纹的圆圈，像是用螺丝刀尖刻出来的。她见过这个记号。辽宁舰冷却管改造方案上就有。
她动作慢了下来。
手指轻轻翻动碎片，拼出一段完整的推导路径。眼神变了。
“这是……中子流共振频率的反向建模？”
没人回答。
她猛地抬头，陈骁正靠在操作台边，左手转着一把扭矩扳手，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咔、咔、咔。
“你早就知道我能看懂。”她说。
“我不知道。”他把扳手放下，“但我知道你会撕。”
苏婉柔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弯腰，一片一片捡起地上的纸屑。动作很轻，像怕弄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技术员们面面相觑。
有人小声说：“苏教授从没给谁捡过纸。”
陈骁没走。他在角落坐下，打开工具箱，开始检查激光焊接仪的电量。充了一次，又充了一次。
晚上九点，实验室只剩两个人。
苏婉柔换了防护服，走进反应堆监控区。手里紧紧攥着那叠拼好的草图。
屏幕上数据跳动，她输入第一组参数。系统提示风险等级提升。
“确认启动？”机械音响起。
“确认。”
凌晨两点，她喝了第三杯咖啡。眼睛发干，手指有点抖。
演算纸铺满了地面，每一张都写着修正后的公式。她反复比对陈骁原始草图里的数值，发现那些看似随意的数字，其实全都卡在临界点上。
第四天清晨，警报响了一次。
辐射剂量接近上限，系统建议终止实验。
苏婉柔没动。她摘下口罩，重新校准传感器。
“再试一次。”
第七十二小时。
主控屏突然亮起绿色信号灯。
“中子流共振稳定，能量输出正常。”
成功了。
她靠着墙滑坐在地，防护面罩起了一层雾。太久没休息，脑子嗡嗡响。
门开了。
陈骁站在门口，穿着那条磨毛边的军绿工装裤，手里举着个保温杯。
“保温杯，热的。”
苏婉柔没动。
他走过来，把杯子塞进她手里。温度透过手套传上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没回邮件，电话关机，饭卡连续三天刷在同一台机器。”他说，“而且，你的办公桌抽屉里少了一副备用防护镜。”
她低头看着杯子，盖子拧得很紧。标签上写着：奶茶，三分糖，加布丁。
她忽然想起什么。
“你一直在这栋楼？”
“楼下便利店认识我。”他靠在门框上，“他们答应我不收钱，只要我帮他们修好了自动咖啡机。”
苏婉柔没笑，但耳根有点红。
她慢慢打开杯盖，喝了一口。甜味在嘴里化开，带着热度往下沉。
“你的草图没有推导过程。”她说，“不符合任何立项标准。”
“那你为什么做？”
“因为……”她顿了顿，“我想看看你说的‘共振’是不是真的。”
“现在信了？”
“数据不会骗人。”
陈骁点点头，从裤袋掏出螺丝刀，在指尖转了一圈。
“下次别一个人熬三天。”
“那你来盯？”
“可以。”他说，“但我只带工具，不写报告。”
她看了他一眼，把空杯子放在控制台上。
凌晨五点十七分，实验室灯还亮着。
苏婉柔把那张拼好的草图放进文件夹。封面原本写着“待审方案”，她拿出红笔，划掉四个字，写下新的标题。
已验证。
陈骁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天色泛白。他摸了摸裤兜，微型激光焊接仪刚充完电，外壳还有点温。
“我走了。”他说。
“等等。”她叫住他，“下次……带个笔记本行不行？”
“太重。”他摇头，“纸也不防水。”
“那至少用铅笔。”
“我只有螺丝刀。”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文件夹合上，放在最上面一格。
陈骁转身出门，走廊灯光照在他背影上。军绿工装裤膝盖处破了个小洞，油渍斑斑。右手插在裤兜，指尖摩挲着那枚冷却的核电池残片。
走到电梯口，他按下下行键。
背后传来脚步声。
苏婉柔追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新的保温杯。
“这个……别弄丢了。”
他接过，看了看，没说话。
电梯门开了。
他走进去，按了一楼。
门即将关上的瞬间，她开口了。
“你昨天吃的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