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月下博弈 猫鼠试心
夜色如墨，将金方城白日的喧嚣与燥热缓缓涤荡。废弃佛寺的残垣断壁间，只剩下风声穿过空洞佛龛的呜咽，更添几分凄清。
苏婉清那句“我不是来抓你的”和关于千佛窟可能危及满城百姓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墨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却未能完全驱散那经年累月积攒的戒备冰层。他沉默地站在原地，体内烛龙血脉的躁动因这突如其来的“合作”提议而略微平复，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乱。
信，还是不信？
信她，或许能借助玄天宗的力量更快找到《无为道心》的线索，甚至查明千佛窟的诡异，但他付出的代价可能是自由，甚至是生命——一旦身份彻底暴露，玄天宗高层绝不会放过他这“灾星”。不信，他便要继续独自在这陌生险地挣扎，如同盲人摸象，效率低下且危机四伏，若千佛窟真如她所言藏有大凶之物，一旦爆发，这满城生灵……
他想起栖霞镇外那些惊恐又无助的面孔，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不能再待下去了。继续对峙，只会让心神更加动摇。
沈墨倏然转身，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融入了夜色般，向废墟深处疾掠而去。他没有选择来时的路，而是凭借超凡的感知，挑了一条更为复杂、曲折的路径，朝着与千佛窟相反的城南方向遁走。
这不是逃离，这是一次试探。他要看看，苏婉清所谓的“不是追捕”，究竟有几分诚意。若她立刻厉声喝止或全力追击，那便说明先前所言不过是诱敌深入的伎俩。若她……
念头未落，那道清冷的气息便已如预料般缀了上来。
沈墨心中冷笑一声，果然。他脚下发力，速度再增三分，在断壁残垣间腾挪闪跃，动作敏捷如夜行的猎豹，尽可能利用地形摆脱追踪。然而，苏婉清的身法竟也极为高明，她并未急切拉近距离，也未被复杂的障碍甩开，始终保持着约莫十丈左右的距离，如同一个沉默而执着的影子，精准地咬在他的行进路线上。
她的追踪术，显然受过极其严苛的训练，远超沈墨之前遭遇过的任何玄天宗弟子。这份实力，让沈墨的心又沉下去几分。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进行着一场无声的竞赛，很快便脱离了荒芜的废墟区，重新进入金方城纵横交错的街巷。夜深人静，大多数店铺早已关门，只有零星几处酒馆还透出昏黄的光，以及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在远处回荡。
沈墨专挑阴暗角落和狭窄巷道穿行，甚至不惜翻越几处低矮的院墙，试图利用复杂的环境摆脱追踪。有一次，他藏身于一户人家院门外的柴堆之后，屏息凝神，看着苏婉清的身影轻盈地落在不远处巷口。
月光洒在她月白色的衣裙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清辉。她并未急于前行，而是静静立于原地，侧耳倾听，目光敏锐地扫过周遭每一个可能的藏身之处。那一刻，沈墨甚至能看清她微微蹙起的秀眉，以及眼底那抹不容错辨的专注与……坚定。
她似乎，真的只是在“跟踪”，而非“追捕”。这种微妙的态度，让沈墨心中的决绝出现了一丝裂痕。
片刻后，苏婉清似乎判断他并未藏身此处，身形一动，继续向巷道深处掠去。沈墨这才从柴堆后悄然闪出，改变了方向，朝着贯穿城池的那条浑浊河流奔去。
河水在月光下泛着黯淡的波光，两岸栽种着垂柳，枝条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沈墨如同一缕青烟，掠至河畔，迅速隐入一棵巨大柳树浓密的阴影里，气息彻底收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他需要一点时间思考，也需要确认苏婉清是否真的能追到这里。
不过十息之间，那道月白身影便出现在河对岸一座建筑的屋顶上。苏婉清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段河岸，目光如冷静的猎手，仔细搜寻着河面、柳岸以及对岸任何可能藏匿的痕迹。
沈墨屏住呼吸，藏在阴影中静静观察。她确实厉害，这么快就追到了正确的大方向。但看来，她暂时失去了自己精确的方位。这让他有了一丝喘息之机，也让他更加困惑——她到底想做什么？若只为擒他，方才在废墟便是最好的时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正当他心中权衡，是趁此机会彻底远遁，还是……冒险再观察片刻时，眼角余光无意间扫过下游缓缓流动的河面。
起初，他以为那是顺水漂流的枯枝或垃圾。但烛龙血脉赋予的超凡目力，让他瞬间看清了那物事的轮廓和颜色。
那不是枯枝。
那是一节人的小臂，肤色青黑，似乎被河水泡得肿胀，断口处参差不齐，不像利刃所致，倒像是被巨力硬生生撕裂。更让沈墨瞳孔骤缩的是，那截断臂的手腕上，套着一个熟悉的、刻满梵文的铜镯——那是金方城巡河卫兵的制式饰物！
几乎是同时，一股极其微弱、但本质却异常精纯阴冷的天魔气息，如同毒蛇吐信，顺着河流飘来的方向，隐隐传入沈墨的感知。这气息，与苏婉清之前描述的、指向千佛窟的气息，同源！
河对岸屋顶，苏婉清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她的目光猛地投向了下游方向，清冷的脸庞上瞬间布满寒霜。
沈墨藏在柳荫下，心脏重重一跳。巡河卫兵的残肢……顺流而下……源自上游千佛窟方向的精纯魔气……
苏婉清没有骗他。危机，并非空穴来风，而且似乎……已经开始了。
他缓缓握紧了拳，之前的犹豫和猜疑，在这一刻被冰冷的现实冲散大半。他抬眼，望向对岸屋顶那道同样凝重戒备的身影，一个决定在心中悄然成形。
夜色更深，河水的流淌声仿佛带着一丝不祥的粘稠。下游的黑暗中，还隐藏着怎样可怖的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