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落里的日子，如同溪水般流淌，时而平缓，时而湍急。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却在姜流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那个比他大两岁、总让咧着嘴憨笑的族人“狗儿”，死了。
死得极其惨烈。
姜流亲眼看着他用磨尖的木矛，奋不顾身地刺中了一头受惊狂怒的雄鹿。
然而那垂死的巨兽猛地一甩头，一支锋利的鹿角，瞬间洞穿了狗儿单薄的胸膛，将他整个人挑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狗儿死了，留下了两个懵懂的、才三四岁的孩子和一个沉默寡言的女人。
环境的残酷，早已将生离死别磨砺成聚落生活中最寻常的一部分。
族人沉默地围拢，又沉默地散开，很快恢复了日常的劳作与觅食。
甚至连狗儿的女人和孩子，脸上也看不出太多悲戚，只是麻木地接受着这一切，仿佛死亡只是又一次寻常的离别。
但这种“寻常”，却像对着姜流胸口打了一击重拳，带来一阵他无法理解的、尖锐而持久的剧痛。
他无法接受，一个刚刚还与自己一同追逐猎物、分食烤肉的鲜活生命，怎么就能在下一刻，彻底化为冰冷的虚无，再也无法相见？
族长带着几个族人，草草地将狗儿埋葬在一处土坡下，没有仪式，没有哭泣。
整个过程简单得令人心寒。
姜流怔怔地站在土堆前，眼神空洞。
族长走到他身边，粗糙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娃儿，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每回碰上这种事，你还是会伤神。看开些，死在猎场上，是勇士的归宿。他会变成天上的神，不用再挨饿受冻，受苦遭罪了。”
“天上……真有神吗？” 姜流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族长，声音有些颤抖。
族长被问得一怔，随即笃定地点头：“当然有！不仅天上有，山里、水里、风里都有！神保佑着我们哩！”
“我不信。” 姜流的语气异常坚定，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质疑精神，“如果真有神，如果死去的族人都成了神在保佑我们，狗儿怎么还会被鹿角捅死？他为什么不保佑自己？”
族长彻底愣住了，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良久，他才讷讷地反问：“那……那你说，死去的族人，都变成啥了？”
“轮回……重置……”
这两个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诡异而精准的词汇，如同两道闪电，毫无征兆地从姜流混乱的脑海中迸发出来，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姜流自己先吓了一跳，猛地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两个词，它们是什么意思？
最近这些天，他的脑子里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翻腾，睡梦中也会闪过一些光怪陆离、无法理解的片段和画面，扰得他心神不宁。
族长听着这两个闻所未闻的字眼，更是茫然地站在原地，使劲挠了挠头：“轮……轮啥？啥叫轮回？”
在这个连轮子都尚未被发明的时代，这两个字如同天书。
他习惯了姜流时不时冒出的怪异言语，虽然觉得这次格外不同，但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嘟囔着走开了，没再深究。
接下来的几天，姜流一直无精打采，时常对着狗儿死去的那片林地愣神。
狗儿临死前那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不断地在脑海中推演着当时的场景：“如果……如果那支木矛能再长一些，是不是就能在雄鹿反击到之前，就把它杀死？或者至少，能保持更安全的距离？”
但一个新的问题随之而来：“矛太长，就不灵活，奔跑狩猎时反而会成为累赘。到底多长才合适？”
就在他陷入这个无解循环，眉头紧锁时，一幅奇异的画面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闪过——那是一幅模糊却又异常清晰的“图片”：一个身形模糊的人，手中持着一个弯曲的、中间绷着弦的古怪东西，正对准远处一匹奔腾的骏马
（他并不认识马，但能理解那是一种快速奔跑的动物）！
（那是深藏在他意识底层、来自张墨茹考古手稿中关于石峁遗址“人射马”拓片的记忆碎片，此刻被强烈的执念和潜意识激活了！）
这画面如同黑夜中的霹雳，瞬间照亮了姜流混乱的思绪！
“对了！就是这样！不需要用身体去靠近！可以用……弹射出去的力量！”
他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跳了起来，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干！就这么干！”
在族人疑惑的目光中，姜流开始了疯狂的捣鼓。
他找来坚韧的榆木枝、弹性极佳的竹片、处理好的鹿筋，以及精心打磨的石片。
几天后，一个由榆木为弓臂、鹿筋为弦、竹为弓弰、石片为簇的、粗糙却结构完整的原始弓箭（他内心模糊地称之为“弓箭”），诞生了。
当姜流将这个古怪的造物拿到族人面前时，大家都面面相觑，好奇地围着看。
“娃儿，这……这是个啥？”
一个族人忍不住问道。
姜流思索了片刻，那个模糊的词汇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可能……叫‘弓箭’。”
他拿起一支削尖的竹箭，搭弦、开弓、瞄准——动作流畅得仿佛练习过千百次——对着十步外的一棵粗树干松开了手。
“嗖！” 箭矢破空而去，稳稳地钉在了树干上，箭尾兀自颤动不已。
整个聚落瞬间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惊呼和狂喜！
“神了！太神了！”
“娃儿！你这是跟谁学的？！”
姜流看着钉入树干的箭矢，自己也有些恍惚，摇了摇头：“不知道……好像……自然而然就想到了。”
族人们顿时沸腾了，纷纷跪倒在地，向着天空叩拜，坚信姜流一定是得到了神灵的指引和赐福！
在此后的日子里，弓箭被迅速复刻，聚落的狩猎范围和效率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族人的信心和安全感也空前高涨。
姜流的地位也随之飙升，受到了极高的尊敬，甚至得以与族长一同居住在聚落里那个最大、最坚固的窝棚里。
然而，就在生活似乎步入新的轨道时，生理驱动与情感共鸣测试系统的强大影响力，终于开始无声无息地渗透并运行起来。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姜流在睡梦中被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奇异而强烈的舒爽感猛然惊醒。
他下意识地伸手往裤裆里一摸，触手一片湿滑黏腻。
一种莫名，又难以言喻的羞耻和难堪瞬间涌上心头。
他脸颊发烫，双手捂着裤裆，做贼似的偷偷爬出窝棚，想到溪边清洗干净。
这一切却被起夜的族长看在眼里。
老族长非但没有惊讶，反而捋着胡子，发出了然于心的呵呵轻笑。
第二天一大早，几乎整个聚落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族人看着姜流，脸上都带着善意的、乐呵呵的笑容，姜流却是局促不安。
族长当着众人的面，先是赞扬了姜流这些年对聚落的贡献，然后话锋一转，朗声说道：“娃儿长大了，是该成个家了！狗儿的婆娘是个好女人，身体结实，生养的两个娃也都壮实。我看，就把她许给你，咱们族里给你们搭个新窝棚！”
族长也是有些私心，姜流是他们捡到并收养的，而且近年来给族群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巨大收益，有了婆娘，便能将他结结实实的留下了。
这在聚落里，是莫大的荣耀和认可。
族人们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狗儿的女人也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期待看向姜流。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姜流听完后，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连连后退，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能接受！”
所有人都愣住了，狗儿的女人眼神也迅速黯淡下去，低下头。
族长皱起眉头，十分不解：“为啥不行？狗儿婆娘有啥不好？身体好，能生养，是莫大的福气！”
姜流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解释。
但一种强烈到近乎本能的抗拒感牢牢攫住了他，让他毫无缘由的，坚定认为，这件事绝对不行，只能反复重复着：“狗儿……狗儿是我的朋友！对，朋友！”
“朋友？” 族长更加困惑了，完全无法理解这个陌生的词汇，“朋友是啥？”
姜流自己也愣在了原地，再次被自己脱口而出的陌生词汇震惊。
“朋友”……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说？族长见他语无伦次，最终只当他是没看上对方而找的蹩脚借口，叹了口气，摆摆手转身走了，不再勉强。
只留下姜流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茫然。
他感觉自己脑海中断断续续冒出的、无法理解的词汇和念头，变得越来越多了。
仿佛有一层厚厚的迷雾笼罩着他的过去，而此刻，正有什么东西在迷雾深处激烈地翻腾，试图冲破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