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十三行的空气里弥漫着早茶和汗水的味道,然而,梁奇的档口里,却弥漫着另一种紧张。
“奇哥,你说的那个赌档,我盯了一晚上。”阿坤的眼底挂着青黑,但精神头却足得很。
他递过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活像一张藏宝图。
“黄毛那小子,确实爱看表,下午四点零七分,准时看,看完就往西南方瞟一眼,眼神那叫一个急。我偷偷跟了过去,嘿,果然是条通往地下赌场的暗巷,里头乌烟瘴气,人头攒动。”
梁奇接过纸条,只是扫了一眼,便将其上的信息瞬间编码,与脑海中那张已经标注无数细节的十三行三维地图无缝对接。
他没有多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无声地肯定了阿坤的努力。
紧接着,陈晓月也回来了,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掩不住眼底的锐利和一丝玩味。
“拐子刘的家我找到了,城中村最深处,一栋老旧的握手楼。”她轻声说,语气中带着些许对底层生活的无奈,“他家里确实有个常年卧病在床的老母亲,每天都有仁和堂的伙计送药上门,药费不便宜。我特意闻了闻,他妈床头那股药油味,跟拐子刘身上的一模一样。”
梁奇抬眼看向陈晓月,目光里有一种理所当然的信任。
这份信任,比任何溢美之词都更能触动人心。
陈晓月回以一个坚定的眼神,仿佛在说:你的信任,我从未辜负。
“奇哥……”阿坤在旁边犹豫地开口,他看着梁奇手中的那些线索,有些茫然,又有些期待,“那……您昨晚说的那个三十万,狗哥他今天真的会亲自送过来吗?”
他回想起梁奇昨晚那番言论,仍觉得像天方夜谭。
苏红棉也忍不住插话,带着担忧:“奇奇,狗哥那个人,不是会轻易低头的。他要是真来了,恐怕也是……带着麻烦来的吧?”
梁奇放下纸条,目光扫过他们。
“三十万?”梁奇笑了笑,“那只是他最初需要为自己的嚣张付出的‘利息’。但现在,根据你们带回来的这些线索……”他顿了顿,抬眼看向他们,目光深邃,“我发现,他欠的,远不止这些。游戏规则,已经变了。”
陈晓月微微颔首,她隐约感觉到梁奇的胃口,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大。
此时,狗哥的档口前,气氛却截然不同。
他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半截烟,看着不远处“火箭队”的队员们忙碌的身影,脸上挂着一抹得意又轻蔑的笑。
“哼,还以为多硬气呢,不就是个软柿子嘛。”他吐出一口浓郁的烟雾,朝地上啐了一口,“去,给老子盯紧那帮‘火箭队’的孙子,继续给他们找点乐子。下午三点,老子亲自去收管理费!看他们还敢不敢装哑巴!”
几个小弟闻言,立刻心领神会,嘿嘿笑着散开,准备继续他们的“游戏”。
狗哥相信,在十三行,拳头才是唯一的规矩。
而他,就是规矩本身。
然而,狗哥的得意,就像暴风雨来临前,海面上短暂的平静。
梁奇,这个被他视作“软柿子”的年轻人,此刻正坐在档口角落,将阿坤和陈晓月带回的“碎片”,与他脑海中无数个微小的“碎片”拼接整合。
他拿起笔,在新的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
地下赌档的精确位置、黄毛的看表习惯、拐子刘家庭的经济压力和药油味……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线索,在他的笔下,如同被磁铁吸引的铁屑,迅速聚拢,形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证据链。
他不再仅仅是举报1A-44号档口藏匿高仿品,而是将狗哥帮利用拉包业务掩护非法活动、涉嫌走私高仿商品的具体品类、数量预估,甚至连他们与地下赌档的关联、涉嫌偷税漏税的行为,都一并写进了举报信。
这份举报信,不再是寥寥数语,而是一篇逻辑严谨、证据确凿的“檄文”。
中午时分,梁奇避开苏红棉和陈晓月,独自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他从怀里掏出一部早已准备好的一次性购买的预付费手机,插入了一张新的SIM卡,在那个只有巴掌大的小屏幕上,他再次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给了市工商局和税务部门的有奖举报热线。
这次的短信,比昨晚那条更加详细,直指狗哥帮的命脉。发送完毕,他立刻将SIM卡折断,把手机深藏起来。
下午两点半,正是十三行人流最密集、交易最繁忙的时段。
突然,几声尖锐的刹车声划破了市场的嘈杂。
几辆印着“市场管理”和“税务稽查”字样的白色公务车,呼啸着驶入狭窄的巷道,直接停在了1A-44号档口外。
“警——戒——线!”
几名身穿制服的执法人员迅速拉起警戒线,将1A-44号档口团团围住。围观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起。
“出什么事了?”
“工商局和税务局都来了,这是要查封啊!”
执法人员没有废话,直接拿出工具,强行撬开了那扇紧闭多日的卷闸门。
随着“咣当”一声巨响,尘封已久的档口内部,赫然呈现在众人眼前。
一箱箱用木条钉死的箱子,堆得小山般高。
执法人员迅速进入,打开箱子,露出了里面琳琅满目的“宝贝”——高仿的劳力士“水鬼”、爱马仕铂金包、香奈儿外套,甚至还有一些外观足以以假乱真的顶级腕表和珠宝。
数量之多,品类之广,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呐!这些都是假的!”
“狗哥居然在做这个生意!”
“这得值多少钱啊!”
市场内顿时一片哗然,围观的档主和拉包仔们,看到执法人员从档口内搬出一箱箱高仿品,才意识到狗哥帮的真实业务,震惊于其胆大妄为,也感叹其突然覆灭。
原来,他们一直以为狗哥只是个欺行霸市的拉包头子,没想到背地里竟然藏着这么大的“金矿”。
此时,狗哥正带着一帮小弟,大摇大摆地走向苏红棉的档口,准备收取他所谓的“管理费”。
他嘴里叼着烟,脸上写满了嚣张和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梁奇那张屈辱的脸。
突然,他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他掏出手机,接通,只听了几句,脸色瞬间煞白,手中的香烟“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火星溅在他的名牌皮鞋上,他却浑然不觉。
“什么?!1A-44被查了?!你们这帮废物!”狗哥的怒吼声震彻整个巷道,吓得旁边的小弟们噤若寒蝉。
他双目赤红,仿佛一头发狂的野兽,带着所有手下,连滚带爬地往1A-44号档口冲去。
苏红棉和陈晓月站在档口前,目睹了这一切。
苏红棉先是震惊得说不出话,那张因为紧张而略显苍白的脸上,瞬间涌上潮水般的后怕。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仿佛又回到了那天被光头男威胁的场景。
“这……这难道是奇奇干的?”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陈晓月则紧紧抿着嘴唇,眼神复杂地看向梁奇。
她知道梁奇聪明,但没想到他竟然能做到这一步,直接借力打力,用规则碾压了狗哥。
她看向梁奇的目光中,充满了敬佩,也带着一丝庆幸——幸好,他们是朋友。
狗哥抵达现场时,1A-44号档口已经被查得底朝天。
他看到执法人员手中的清单,以及一箱箱被封存的高仿品,整个人都懵了。
“你们凭什么查我?!我这是正经生意!”狗哥对着执法人员大吼,试图狡辩和阻挠。
然而,执法人员却不为所动。
一位领头的执法人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念出了一串车牌号:“粤A·K7B34,这是你用来运货的蓝色小货车牌照吧?还有,你手下‘刀疤脸’的身份信息、他与你的资金往来,以及你们利用拉包队掩护非法走私的详细账目,我们都掌握了。甚至,连你与地下赌档的关联,我们也有线索。狗哥,请配合调查。”
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得令人发指,正是梁奇举报信中提及的“证据链”。
狗哥的脸色瞬间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所有的嚣张和跋扈,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终于明白,他不是被哪个竞争对手摆了一道,而是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以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彻底击溃了。
狗哥及其主要手下,被当场控制,戴上了冰冷的手铐。
梁奇,就站在离1A-44号档口不远的角落,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静静地看着狗哥被执法人员带走,视线扫过狗哥被铐住的双手,以及他曾经用来拍打梁奇脸颊的那只手腕。
在狗哥被押上警车前,他的目光无意间与梁奇的目光交汇。
狗哥眼中充满了不甘、愤怒,以及一丝深深的困惑——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栽在了谁的手里,又为何栽得如此彻底。
梁奇没有表情,只是轻轻地,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冰冷、丑陋的铁丝狗头。
它曾是狗哥的战书,是侮辱,是挑衅。
此刻,在梁奇的掌心,它却显得那样脆弱。
梁奇缓缓捏紧,那坚硬的铁丝,在他的指尖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最终,被他彻底碾碎,化为一团无法辨认的废铁。
这一刻,十三行,这个弱肉强食的丛林,似乎听到了某种无声的宣判。
狗哥的时代,结束了。
而梁奇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他望向远方,十三行灯火璀璨,却也暗流涌动。
但梁奇的心中,却燃起了更炽烈的火焰。
他要用他的大脑,他的智慧,为苏红棉,为他的家人,撑起一片,再也不会被暴雨淋湿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