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宫临时搭建的安顿所里,暖炉燃着上好的银霜炭,橘红火光映得帐内一片柔和。
帐帘外寒风卷着碎雨呼啸,帐内却静得只剩姑娘们偶尔的轻语与针线穿过布料的“簌簌”声。
霜月仙子坐在靠窗的矮榻上,正帮一位幻樱姑娘缝补磨破的袖口,只是眉梢间凝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困惑,目光时不时落在帐中那些低头缝衣的幻樱姑娘身上。
青萝与紫鸢坐在另一侧的长案旁,正将烘干的草药分装进绢袋。
青萝捏着草药的手顿了顿,顺着霜月的目光望去,轻声道:“姐姐是不是还不太愿意照料这些幻樱姑娘?”
霜月指尖的绣针一顿,她抬眼看向青萝,语气里带着几分坦诚的不解:“倒不是不愿照料,只是……她们毕竟是幻樱国的人。这些年,咱们多少弟兄死在幻樱修士的刀下,多少村落被他们毁得只剩断壁残垣。如今把她们接到仙宫安顿,还供着衣食药材,我总怕……弟兄们会寒心。”
紫鸢放下手中的绢袋,拿起一旁的暖炉烘了烘手,声音柔却坚定:“姐姐这话我起初也想过,可你看她们——”
她抬手朝帐角指了指,那里坐着个十四五岁的幻樱少女,正小心翼翼地给神州的女孩子喂药,“那天从集中营救出来时,这姑娘怀里还揣着给她哥哥带的冬衣,说她哥哥本是幻樱的普通修士,被官差哄来前线,她漂洋过海才到神州,却只看到哥哥被改造成傀儡的模样。”
霜月顺着她的手势望去,心口轻轻一揪。
她想起前些日子去前线慰问,看到那些被傀儡撕碎的神州修士尸体,想起那些失去亲人的凡修哭红的双眼,可再看眼前这些幻樱姑娘——有的手指还留着被铁链磨出的茧子,有的胳膊上印着未消的鞭痕,哪里有半分“侵略者”的模样,分明和神州的受难者别无二致。
“可就算她们是无辜的……”
霜月还想再说些什么,帐帘突然被轻轻掀开,一股寒气裹着雨粒飘进来,紧接着传来侍女恭敬的声音:“女帝陛下、帝女殿下驾到——”
帐内众人连忙起身,霜月、青萝与紫鸢率先垂首行礼,声音整齐:“参见女帝陛下,参见帝女殿下。”
“都免礼吧,不必拘谨。”女帝抬手虚扶,声音温和。
清念璃跟在女帝身侧,光扫过帐内,看到那些被妥善照料的姑娘,眼底掠过一丝暖意,转头对女帝轻声道:“母亲您看,这里倒还算安稳。”
女帝点点头,走到长案旁拿起一袋分好的草药,转而看向仍站在原地的霜月,笑着问道:“方才听你们在议论,可是有什么心事?”
霜月闻言,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坦诚开口:“回陛下,臣女确实有一事不解。幻樱国与我神州交战七年,血仇累累,可咱们不仅救了这些幻樱姑娘,还把她们接到仙宫好生安顿……臣女虽知她们或许无辜,却还是想不明白,为何要对敌人的子民这般心软?”
这话一出,帐内瞬间安静下来,连那些低头缝衣的姑娘都停下了动作,悄悄抬眼望向清念璃与女帝。
清念璃走上前,轻轻握住霜月的手,她的掌心温暖,语气也带着安抚:“霜月姐姐,我懂你的顾虑。从前我也总觉得‘敌国之人’便该划清界限,直到逸尘从前线给我传信。”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帐外飘落的细雨,像是透过细雨看到了前线的景象:“他说,这七年里他看到了很多,也明白了,这场战争里,真正的恶人从不是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幻樱国的很多百姓也都只是被高层利用的棋子。幻樱国的掌权者用‘共荣’的谎言哄骗自己的子民,让他们以为侵略是‘正义’,可实际上,他们不过是想扩张私欲,把人命当成垫脚石。”
她转头看向女帝,眼底带着一丝求证的温柔:“母亲,您常说‘为政者当见众生’,逸尘看到的,大抵就是这份‘众生皆苦’吧?”
女帝看着女儿,眼中满是欣慰,她抬手摸了摸清念璃的发顶,“璃儿说得对。逸尘这孩子,虽身在战场,心却从未被仇恨蒙蔽。他在前线见过太多,有幻樱修士为了保护神州凡修,倒在自己人的刀下;有幻樱的兵卒,偷偷给被关押的神州俘虏塞干粮;还有像绫濑千奈和宫川明真那样的,宁愿死,也不愿再做帮凶。”
“这些人,难道不是幻樱国的子民吗?”
女帝的目光扫过帐内的幻樱姑娘,语气里满是悲悯,“君子生于小国,非君子之错;百姓生于乱世,更非百姓之过。他们和咱们一样,渴望安稳,渴望家人平安,只是生在了被谎言包裹的国度,身不由己罢了。咱们救的不是‘敌人’,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是一颗颗渴望正义的本心。”
霜月听到这里,眼眶微微发热,她垂首行礼,声音里满是愧疚:“臣女明白了,是臣女格局太小,只看到了表面的仇恨,却没看到这些姑娘背后的苦楚。”
“无妨。”
女帝笑着扶起她,“能有这份顾虑,说明你心里装着弟兄们,只是往后要记得,真正的强大从不是赶尽杀绝,而是能在仇恨里守住本心,分清谁是敌人,谁是该护的人。”
青萝这时走上前,笑着补充道:“说起来,前些日子帝婿还特意传信来,说等战事平息,要是这些幻樱姑娘想回国,就找安全的路线送她们回去;要是想留在神州,就帮她们找个安稳的住处。”
“帝婿这般心系苍生,倒真是难得。”
霜月感慨道,想起从前听人说“仙魔之子是灾祸”,如今却觉得,正是这份跨越仙魔、不分国界的慈悲,才让逸尘成了神州最可靠的屏障。
女帝闻言,眼底笑意更浓:“这孩子,从来都没让人失望过。”
她转头看向清念璃,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你往后可要牢牢抓住,别让这么好的夫君跑了。”
清念璃脸颊微红,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帐外,仿佛已经看到了战事平息后,神州与幻樱的百姓并肩劳作、再无硝烟的模样。
暖炉的火光轻轻跳动,映得帐内每个人的脸庞都添了几分柔和。
霜月垂眸时,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一枚叠得整齐的平安符——
符纸是她亲手裁的,朱砂是按仙门古法调的,上面绣着的“平安”二字。
清念璃恰好瞥见她袖角露出的符角,眼尾弯了弯,走上前轻声问:“霜月姐姐,这平安符,是在为独大哥祈福吧?”
霜月的耳尖瞬间泛红,手忙将平安符往袖中缩了缩,却还是被清念璃看穿了心思,索性坦然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他去前线四年了,头两年还与我能经常通信,可这两年……连消息都少了。我总怕他在那边受了伤,或是遇到了危险,只能绣个平安符,盼着能护他周全。”
她说着,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符纸,声音低了些:“前阵子我还跟青萝、紫鸢说,想申请去前线帮忙,哪怕只是给弟兄们缝补衣物、处理伤口也好。可帝婿知道后,特意传信来劝我——他说前线太乱,幻樱的人手段狠辣,若是女子落在他们手里,怕是会受比死更难堪的折磨。他还说,咱们在后方把安顿所守好,把伤兵、百姓照料好,不让前线的弟兄们分心,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援。”
清念璃听得心头一软,转头看向女帝,“母亲,霜月姐姐对独大哥的心意,咱们都看在眼里。独大哥戍边四年,护着百姓不受战乱之苦,是顶天立地的英雄;霜月姐姐在后方守着安顿所,照料这么多受难的姑娘,也是心善志坚的好女子。等这场战争结束,您能不能为他们赐婚,了却姐姐的心愿呀?”
女帝闻言,笑着点头:“这有何不可?独千秋与你,本就是咱们仙门少有的天骄。他戍边四年,凭一身修为护得万里疆域无虞,是仙门年轻一辈里难得的将才;你心思细、韧性足,这般才貌双全的姑娘,配他正正好。”
女帝又续道:“等战事结束,我便亲自找武尊商议此事,到时候再拟一道圣旨,把你们的婚事昭告仙门,再请仙门长辈们做见证,风风光光办一场婚礼。”
霜月没想到女帝会这么爽快地答应,眼眶瞬间热了,连忙屈膝行礼:“谢陛下!臣女……臣女感激不尽!”
“快起来吧,”女帝笑着扶起她,看了看营帐外的天色,“时间不早了,觉海那边还有要事要处理。霜月、青萝、紫鸢,这里就劳烦你们多费心,务必把这些姑娘照料好,有任何需求,随时让人去仙宫传信。”
三人齐声应道:“遵旨!”
“走吧,璃儿别让你夜伯伯等急了。”
清念璃跟在她身后,临出帐前还回头对霜月笑了笑,比了个“放心”的口型。
帐帘被轻轻放下,将寒气隔绝在外,只留下暖炉的噼啪声,和霜月手中那枚沾了暖意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