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十万大山,像被巨斧劈开的屏障,阴翳地环抱着不足百户的小山村。炊烟本该袅袅,此刻却被西风撕得七零八落。
村头老槐的枝桠上,一只乌鸦偏头嘶叫,声音沙哑得像在报丧。
林家土墙院内,油灯未点,惟余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把产房窗棂照得通红。血一样的光,落在汗珠密布的额头上,又顺着眉骨滴下,像提前淌出的血泪。
"再使把劲!"稳婆的声音发颤。
林母脸色惨白,唇角咬得渗血,指甲在木床沿抓出几道深沟。腹中的孩子却像故意作对,迟迟不肯脱离母体。
门外,林远山——昔日江湖上被称为"远川一剑"的男人——此刻却只是个抖着手,来回踱步的丈夫。
他几次想推门,又怕惊扰里头,只能攥紧腰间那柄久未出鞘的铁剑,仿佛剑身的冰凉能抵消掌心的灼热。
山巅骤然卷起沉雷,像有人在云端擂鼓。
闪电劈下,照得群山惨白,随即是"轰隆"一声巨响,震得瓦片嗡嗡。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产房里传出清亮却倔强的婴啼——
"哇——"
声音不高,却穿透雨前闷雷,惊得老槐上的乌鸦扑棱棱飞向夜空。
几乎同时,一阵莫名狂风卷开窗棂,烛芯无火自燃,照得屋内人影乱晃。
稳婆骇然发现,婴孩的襁褓竟泛起淡淡青光,像有无数细小符文在布料间流动;而婴儿胸口,更隐约现出一弯银白月痕,闪了一闪,便没入肌肤。
"林……林老爷,你快看!"
林远山抢步而入,目光触及那抹微光,脸色瞬间煞白。
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在武林盟主手中见过的那部残卷——《九天玄功》总纲里,关于"月曜入命,剑骨天成"的谶语。
"带把儿的,壮实!"稳婆强作欢喜,把婴孩裹好递过去。
林远山却像抱一块烧红烙铁,手臂僵硬。
他低头,看见婴儿澄澈的眸子,黑得发亮,像两口深井,映出自己惊疑的脸。
"逸儿……"他喃喃,"便叫林逸吧,愿他一生安逸。"
可话落,他自己也不信。
因为那道月痕,意味着这个孩子从第一口呼吸起,便与江湖最凶险的秘密绑在了一起。
院外,风停了,最后一缕夕阳被山影吞没。
村口,忽然传来"笃笃"拐杖声。
一个披麻戴笠的佝偻老妪,无声无息地立在篱笆外。她抬头,望向林家那扇透光的窗,嘴角勾起古怪弧度。
"月曜现,血债偿。"
低哑六字,像咒,又像哭。
她转身,隐入夜色,只留下地上一串深深浅浅的水渍脚印——
每一枚脚印,竟结了一层薄霜。
夜彻底黑下。
林远山独坐在昏黄灯影里,手指一遍遍摩挲婴孩胸口,却再找不到那弯月痕。
仿佛方才一切,只是烛火晃出的错觉。
可他知道,那不是。
窗外,第一滴秋雨落下,"嗒"一声轻响,像遥远更鼓——
预告着十年后的血洗,也预告着这个孩子的江湖,从此刻起,已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