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红梅看着自己身边的孩子,心里高兴,一点睡意也没有。眼睛始终不舍得在孩子脸上挪开。
孩子嘴角微微上扬,仿佛甜梦正酣,肉嘟嘟的脸蛋萌态十足。
看上去也就一两个月的样子。
“别看了,睡觉吧!”
“你看,这孩子长的多让人稀罕。”
潘红梅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怜惜和保护欲。
她一边说这话,一边整理包裹孩子的旧被子。
“你看看,这孩子的被子脏的,破点旧点都没啥,这年月大家都穷,可也不能让孩子裹着这么脏的被子呀!
拆拆洗洗的空都没有吗?”
潘红梅一边拽着被子上的线,一边唠叨,她准备给孩子把被子拆开洗洗。
“哎!,这里还有个纸条呢!你快看看上面写的啥。”
潘红梅从孩子被子里,抖出的纸条递到孟长富面前。
“有纸条?我看看。”
孟长富的三叔是个老师,他小时候常去三叔家玩,三叔教他认了不少字。
“家里五个孩子都生病发烧,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求好心人收留,给孩子一条活路。”
孟长富刚读完纸条,里屋的门帘被掀开了。
来的孟长富的母亲,潘红梅的婆婆。
她被这屋的说话声吵醒,走了过来。
孟长富的父亲,在他十岁那年因病去世了。
是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孟长富知道娘不容易,所以,对她百依百顺,很是孝顺。
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眼神却明亮锐利,透着股精明麻利劲。
“大半夜的,你俩不睡觉,吵吵把火的干啥呢?”
她不满地问道,随即目光落在了孩子身上。
“你们炕上咋有个孩子?”
“娘,不知道谁把个孩子放咱家门口了”孟长富讷讷地解释。
老太太几步来到炕边,盯着那孩子看了几秒,又抬眼看看潘红梅,那副紧紧护着孩子的模样,嘴角往下撇了撇。
“是小子还是闺女?”
“是个闺女。”潘红梅回答道。
“快看看孩子有啥毛病不?”婆婆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
“没啥毛病,刚才孩子发烧,我用酒给她搓身子的时候全看了,一点毛病没有。”
“没毛病人家会把孩子扔了?啥?你刚才说啥?发烧?那这孩子不会是传染病吧?”
“不会不会,一个小孩子,不会有啥传染病的。”
“好好的孩子人家会扔?再说,这地里的庄稼三年两不收的,多一张嘴得多吃多少粮食?”
“娘,一个孩子吃不了多少,咱就留下这孩子吧!”
“不行,我可不想白养这么个非亲非故的孩子,万一养几年他爹娘再来找她,把她领走要不是白养了?咱可不能干这赔钱买卖。”
她的话像冰锥,刺穿了潘红梅刚刚升腾起的那点暖意。
“娘,孩子我来养,你就行行好,让我把孩子留下吧!”潘红梅哭着哀求说。
“不行,趁现在没人看见,赶紧把孩子送走,从哪儿抱来的,放回哪儿去。咱就当没这回事。”
老太太语气坚决,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这时候,孟长富看到他娘真生气了,急忙跑过去抱孩子。
他笨手笨脚的,一下就把孩子弄醒了,孩子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面前的人,然后,小嘴一撇放声大哭起来。
“住手,把孩子放回去。”
潘红梅猛地抬起头吼道,她看向婆婆,眼神坚定一字一顿的说道:“娘!这外面天寒地冻,放回去,她就是死路一条啊!”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
此时,孩子仿佛感受到了危险,哭声更大了,小小的手脚拼命的挣扎着。
“她的死活她亲爹娘都不管,你操哪门子心?”
老太太毫不动容,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她又不是孟家的种,咱凭啥白养她?是死是活那都是她的命。你寻思养个孩子很容易吗?你装好人行善事,可别拉俺一家人下水。”
“娘,她好歹也是一条性命,咱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你少在这假慈悲逞能,有本事你给我生个大孙子啊!你占着窝不下蛋,还有脸跟我嚷嚷?”
一连串的质问,像石头一样砸向潘红梅。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丈夫。
“你知道人家背后都在议论啥吗?,人家背地里叫‘咱老绝户’。都是你三年多了不生不养,让俺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
孟长富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裂开无数口子的大手,沉默着,不知道该听谁的。
他的沉默,在此时,无异于一种默认。
潘红梅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明白婆婆的顾虑,也理解丈夫的难处。
一来,孟长富这个独苗,婆婆一个人把他养大,确实是不容易,她盼望早一点抱孙子,享受天伦之乐的心情可以理解。
可是,自己娶过来三年多了,还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她自己心里也觉得也很愧疚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这个家太穷了,这眼看就快断顿了。婆婆肯定不愿意,用那点有限的粮食,去养这么一个,不沾亲不带故的孩子。
可是,让她把这个活生生的小生命,再亲手丢回风雪里等死?她做不到。
三年无子的委屈,对孩子的渴望,以及,此刻,这弱小生命带来的巨大冲击,汇聚成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
她低头,看着孩子那张渐渐平静下来的小脸。
孩子好像感应到了,她竟然停止了哭声,微微睁开了眼睛,一双乌溜溜、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懵懂地望着她……
就这一眼,潘红梅觉得自己的心被彻底填满了,也被彻底拴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娘,孟长富。”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第一次这样直呼丈夫得大名:
“这孩子,我养定了。”
“你说啥胡话!”老太太气得跺脚。
“她到了咱家门口,就是跟咱有缘。”
潘红梅抱紧了孩子,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我潘红梅嫁到孟家三年,没给孟家生下一儿半女,是我的不好。
今天,这孩子是老天爷送来的,她就是我的孩子了。
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她养大,把她培养成人。”
她转向孟长富,目光灼灼:
“孟长富,你看看孩子,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你真舍得看着他去死吗?
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吧!以后,俺少吃一口省下给孩子;
俺多干点活,多挣工分,说啥俺也要把她拉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