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慈云揭秘
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汴京城外的西山,将慈云庵的飞檐翘角晕染成模糊的剪影。三声铜钟撞响,清越的余韵穿透薄雾,在山谷间回荡三圈才渐渐消散。
周韶光立在庵门外的青石板上,掌心紧握着那面家传罗盘,铜盘边缘的包浆被晨露浸润得愈发温润,背面双鲤衔珠纹的鳞片纹路清晰可辨,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传入四肢百骸,让他因彻夜思索而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沈青梧站在他身侧,月白色的襦裙裙摆沾了些许草叶上的露水,她指尖死死攥着母亲手札的蓝布封皮,指节泛白——这手札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封皮内侧绣着极小的“慈云”二字,是太医院旧友间的暗号,也正是这两个字,让她笃定慧明师太藏着解开母亲旧案的关键。
同行的文娘裹着一身深青色披风,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紧抿的唇角泄露着她的紧张,袖中的噬魂夺魄杖杖头偶尔蹭到衣料,发出细微的木质轻响。
朱正则背着断妄刀站在最后,伤愈的肩头还隐隐作痛,却依旧挺直脊背,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的树林,充当着众人的护卫。
庵门虚掩着,两扇木门上的铜环被岁月磨得发亮,门楣上“慈云庵”三个先帝御笔题字,虽经风雨侵蚀有些褪色,却依旧透着几分皇家气度。
沈青梧轻推木门,“吱呀”一声轻响,门轴转动的声音在静谧的晨雾中格外清晰。
院内铺着青石板路,缝隙间长满了细小的青苔,路两旁的栀子花丛开得正盛,白色花瓣上缀着晶莹的晨露,微风拂过,清冽的香气便扑面而来,混杂着庵内特有的檀香,让人精神一振。
一个穿灰布僧衣的小尼姑提着木桶从回廊走过,木桶边缘挂着的铜铃叮当作响,她见院门口站着四人,连忙放下木桶,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诸位施主,慧明师太一早便算到有贵客来访,已在‘静心禅房’等候。随贫尼来吧。”
小尼姑约莫十二三岁年纪,眉眼清秀,说话时眼神灵动地扫过四人,在看到文娘压得极低的帽檐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并未多问。
静心禅房坐落在庵院深处,窗外种着一株老梅,枝干虬曲苍劲,虽非花期,却自有风骨。
禅房内香烟袅袅,三足铜炉中燃着上等的沉香,烟气袅袅上升,在窗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慧明师太盘腿坐在铺着蒲团的佛龛前,一身灰色僧袍浆洗得发白,领口和袖口却缝补得整整齐齐,面容清癯却难掩残存的贵气,脸上的皱纹如老树皮般深刻,目光清明,眼角的纹路里藏着岁月的沧桑与悲悯。
师太面前的香案上摆着一个半尺见方的紫檀木盒,盒盖上雕刻的双鲤衔珠纹与周韶光手中罗盘的纹路一模一样,连鲤鱼鳞片的数量都分毫不差。
听到脚步声,师太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先落在沈青梧身上,在看到她手中的蓝布手札时,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转向周韶光掌心的罗盘,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沈施主的女儿,果然带着信物来了。”
她的声音苍老却有力,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沉稳,“周推官的罗盘,还差半块钥匙吧?老尼俗名赵清瑶,曾是哲宗朝后宫之人,等这三块铜扣聚齐的日子,等了整整二十年。”
周韶光心头一震,脚步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罗盘轻轻放在香案上,铜盘与紫檀木盒碰撞,发出清脆的轻响:“师太既是前朝宗室,如何得知这罗盘的秘密?”
师太微微一笑,枯瘦的手指抚过紫檀木盒的盒盖,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稀世珍宝,她缓缓打开盒锁——那锁竟是个微型的鹤形机关,需用指尖按住鹤嘴才能开启。
盒内铺着暗红色的绒布,上面静静躺着半块青铜铜扣,铜扣边缘带着轻微的磨损,显然是常年摩挲所致,铜扣背面刻着极小的白苗缠枝纹,正是沈青梧生母林夙所属白苗云溪寨的印记。
周韶光连忙从怀中取出苏琬赠予的钥齿和之前查案所得的铜扣,将三块铜扣放在绒布上。奇迹般的,三块铜扣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圆形铜扣,三条双鲤围绕着中心的宝珠,鲤鱼的尾鳍相互交缠,宝珠中心刻着一个极小的“墨”字——正是将作监大匠墨尘的姓氏。
“这是林夙施主临终前托老尼保管的双鲤衔珠铜扣,”师太的声音带着几分怅惘,“她是黔州白苗云溪寨的圣女,也是墨尘大师的弟子,当年她将这半块铜扣托付给我时说,只有集齐三块铜扣的人,才是真正能托付真相的人,也是能阻止那场浩劫的人。”
朱正凑上前,瞪大了眼睛看着拼接完整的铜扣,伸手想碰却又缩了回来,生怕破坏了这神奇的拼接;沈青梧则若有所思地看着铜扣背面的苗纹,与自己裙摆绣的缠枝纹完美对应,心中泛起波澜。
“林夙圣女!”文娘突然开口,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帽檐滑落下来,露出她苍白却清丽的面容,眼眶已经泛红。她猛地从袖中取出一块贴身银符牌,符牌用红绳系着,绳结处已经磨得发亮,正面刻着鹤形纹,正是白苗云溪寨的圣物标识。她快步走到香案前,将符牌放在铜扣旁,符牌上的鹤纹与铜扣上的纹路完美契合。
“师太,这符牌是师哲瀚当年交给我的,说能在慈云庵找到真相。”文娘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微微颤抖,“我家族本是潭州药商,因不愿帮孙锦书私炼毒药被满门抄斩,是师哲瀚收留了我,教我武功毒术,让我加入鬼斧堂。可我一直不解他为何对林夙圣女的遗物如此看重,直到看到这铜扣上的苗纹,才知其中必有隐情。”
师太转头看向文娘,目光落在符牌上,眼中闪过一丝悲悯:“这符牌是林夙圣女当年赠予师哲瀚的信物,意在劝他回头。老尼当年虽未直接照拂你,却也托人暗中护你周全,不让孙锦书的人查到你的踪迹。如今你能寻来,可见天意昭昭。”
众人都愣住了,朱正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周韶光和沈青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没想到文娘与林夙的关联竟如此曲折。师太示意小尼姑倒上四杯清茶,茶盏是粗陶烧制的,却透着古朴的韵味。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缓缓开口,将三十年前的往事娓娓道来:“三十年前,将作监有位大匠名叫墨尘,是当朝最顶尖的机关术和锻造大师,先帝对他极为器重,将皇家器物的铸造和宫城机关的设计都交给他负责。墨尘大师一生只收了两个弟子,便是林夙和师哲瀚。林夙身为白苗圣女,心思缜密,天赋异禀,不仅精通苗疆蛊术毒理,更在机关设计上有独到造诣,当年宫城的‘九转玲珑门’便是她协助墨尘大师设计的;师哲瀚则心思活络,对毒理和锻造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能将毒物与机关完美结合。两人师出同门,起初关系极好,被称为‘将作双璧’,先帝很是器重,让他们共同负责皇家器物的铸造,连太子的伴读玉佩都出自两人之手。”
师太说着,从香案下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放着一枚玉佩,玉佩上的纹路与周韶华送给苏琬的玉佩颇为相似。
“那先帝宠妃中毒案是怎么回事?我母亲的手札里说,当年她负责诊治宠妃,却始终查不出毒物的来源,最后还被调离了太医院。”沈青梧急切地问,身子微微前倾,手札中母亲最遗憾的便是未能查清此案,临终前还在念叨着“鹤形纹”“墨师”等字眼。
师太叹了口气,从木盒底层取出一卷泛黄的密诏,密诏用明黄色的锦缎包裹着,上面盖着先帝的玉玺,玺印的纹路清晰可辨。她小心翼翼地展开密诏,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清内容:“宠妃中毒案,查为‘鹤唳九宵’雏形所致,此毒乃将作监师哲瀚所制,本为御敌秘药,不慎遗失。”
“这密诏是先帝临终前秘密交给老尼的,”师太的声音带着几分沉重,“当年师哲瀚研制出‘鹤唳九宵’后,本想献给先帝作为御敌之用,却没想到被时任户部侍郎的孙锦书偷去。孙锦书与林夙有旧怨——当年林夙协助太医院院判沈穆巡查户部库房,查出孙锦书贪墨铸币铜料,将其弹劾,虽未将其扳倒,却也让他丢了不少颜面。孙锦书怀恨在心,便偷了‘鹤唳九宵’的雏形,毒杀了正得宠的丽妃,然后嫁祸给林夙,说她私通外敌,用苗疆蛊毒谋害宠妃。沈穆院判当年虽察觉疑点,却受孙锦书胁迫作了伪证,这也成了他毕生的遗憾。”
“师哲瀚为何不揭穿?以他的才智,定能看出是孙锦书嫁祸。”周韶光疑惑道,手指轻轻摩挲着罗盘边缘,他父亲当年负责调查此案,卷宗中记载师哲瀚曾作证说林夙知晓“鹤唳九宵”的配方,这才让林夙百口莫辩。
“因为他恨朝廷。”师太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语气沉重得像是压了千斤巨石,“师哲瀚的父亲曾是将作监监丞,三十五年前,他发现孙锦书与地方官员勾结,贪墨皇家器物铸造的原料,便上书揭发。可孙锦书在朝中势力庞大,买通了证人,反诬陷师哲瀚的父亲私通外敌,最终将其满门抄斩,只有年幼的师哲瀚被墨尘大师藏起来,才保住了性命。师哲瀚一直怀恨在心,宠妃中毒案发生后,他非但没揭穿孙锦书,反而觉得这是颠覆朝廷的好机会。他找到林夙,煽动她一起谋反,说只有推翻这样昏庸的朝廷,才能洗刷冤屈。林夙身为白苗圣女,一生秉持仁善,断然拒绝,两人因此反目。孙锦书趁机罗织罪名,诬陷林夙‘叛族通敌’,逼得她不得不带孕逃离汴京,最终在黔州生下青梧后不久便病逝。师哲瀚则带着林夙留下的部分机关图纸和‘鹤唳九宵’的配方,隐姓埋名,后来因试图潜入将作监偷取完整图纸被发现,遭孙锦书派人灭口,打断双腿后侥幸逃脱,十年前创立鬼斧堂,扬言要颠覆朝廷,为自己和林夙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