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舟的家,和他的人一样。
打开门的瞬间,一股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入眼是黑、白、灰三种色调构成的世界。
利落的线条,极简的家具,一尘不染的地面,光可鉴人。
所有的物品都摆放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
书架上的书,按照出版社、颜色、尺寸依次排列,严谨得像一支等待检阅的军队。
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灰色地毯上,连一丝纤维的卷曲都看不到。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外科手术室,或者一个精密的仪器陈列馆。
一个属于林一舟的,绝对秩序的王国。
然后,程诺来了。
他拖着一个巨大且破旧的行李箱,轮子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咕噜咕噜”的抗议声。
身后还背着一个半人高的登山包,手里拎着两个花花绿绿的超市塑料袋。
“哇哦。”
程诺环顾四周,吹了声口哨。
“林队,你这是样板间吧?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风水上讲,这叫气场不聚,宅运不兴啊!”
林一舟的眉心,开始了他今天第三次轻微的跳动。
他从鞋柜里,拿出两双封装在一次性塑料袋里的客用拖鞋,递给程诺一双。
“换上。”
程诺毫不见外地踢掉脚上的帆布鞋,换上拖鞋。
然后兴致勃勃地开始“考察”自己的新地盘。
他那个巨大的行李箱,因为塞得太满,在他放下的一瞬间,“啪”的一声,锁扣崩开了。
箱子应声而倒。
一场视觉上的雪崩,瞬间发生在这个极简的客厅中央。
林一舟的瞳孔,在这一刻,剧烈地放大了。
只见,从那个破箱子里,滚出了一堆让他大脑无法理解,无法分类,无法处理的物体:
一面锃亮的八卦镜,咕噜噜滚到了沙发底下;
一叠用红绳捆着的,已经磨出毛边的《周易》古籍;
一把桃木做的小剑;
三五个颜色各异的锦囊,散发着一股草药和香料混合的怪味;
一串叮当作响的铜钱;
以及一整袋不同口味的泡面,一包辣条,半袋吃剩的薯片,几根火腿肠;
一个印着招财进宝的金色大肚弥勒佛摆件,还有几件皱巴巴的花衬衫和破洞牛仔裤……
这已经不是入侵了,这是降维打击。
是农业文明对工业文明的,一次蛮不讲理的,全方位覆盖。
林一舟站在原地,足足有十秒钟没有动,他感觉自己的CPU已经烧了。
眼前的一切,在他的数据世界里,都是无法归类的“乱码”。
“哎呀!不好意思,这箱子太不结实了。”
程诺一边毫无诚意地道歉,一边蹲下身开始收拾。
他先是捡起那个金色的弥勒佛,擦了擦。
一本正经地把它摆在了林一舟那个线条冷硬的黑色电视柜上。
“这个好,笑口常开,给你这屋子添点喜气。”
然后,他又拿起那串铜钱,挂在了玄关的衣帽钩上。
“这个辟邪,挡煞。”
林一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王国,在几分钟内,被这些他认知之外的插件搞得面目全非。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墙边,按下一个开关。
一个扫地机器人从角落里滑了出来,精准地开到那片狼藉旁,开始工作。
然后,他走进厨房,再出来时,手上已经戴上了一双白色的医用级一次性乳胶手套。
他走到电视柜前,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那个金色弥勒佛的底座。
仿佛在处理一件生化武器,将它拿了起来。
“根据空间美学和结构力学。”
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发紧。
“这个位置,不适合摆放任何超过200克的装饰品,会破坏整体视觉平衡,并对柜体造成不必要的应力集中。”
程诺盘腿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嘴里还叼着一根刚从袋子里翻出来的棒棒糖。
“说人话。”
“拿走。”
林一舟言简意赅。
“别啊!”程诺把棒棒糖换到另一边嘴角。
“林队,我这是在帮你改善风水。”
“你这屋子,财位空虚,煞气直冲,我帮你布置一下,保证你升官发财,桃花朵朵开!”
“我不需要桃花。”
林一舟的声音更冷了。
“我只需要你把这些,”他环视一圈地上的杂物,“归置到你的房间里。”
他指向走廊尽头的一间客房。
“还有,根据我们的室友协议第一条:保持公共区域的整洁与秩序。”
“第二条:禁止在公共区域摆放私人宗教或迷信物品。”
“室友协议?”程诺愣了。
“什么时候有的协议?”
“刚刚。”
林一舟晃了晃手里的金色弥勒佛。
“在我脑子里,已经拟好了,一共二十七条。”
“稍后我会打印出来,贴在冰箱上。”
程诺看着林一舟那张一本正经的脸,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觉得,这个人机室友,好像比在警局里,要好玩那么一点点。
半小时后,客厅终于恢复了原样。
程诺的东西被他胡乱塞进了客房。
林一舟换了三副手套,并指挥着扫地机器人来回工作了五遍。
最后还用消毒喷雾把整个客厅的空气净化了一轮。
才感觉自己那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回到自己那间同样是黑白灰色调的卧室,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世界,终于又回到了他熟悉的秩序里。
然而,还没等他享受超过五分钟的安宁。
一股霸道而浓郁,带着一丝罪恶香气的味道,开始从门缝里,顽强的渗透了进来。
是红烧牛肉方便面的味道。
林一舟的太阳穴,猛地一跳。
他闭上眼,试图用冥想来对抗这种嗅觉上的入侵。
但紧接着,客厅里传来了电视机的声音,是一个闹哄哄的综艺节目。
主持人大声的笑和夸张的配乐,穿透了厚实的门板,钻进他的耳朵。
嗅觉失守!
听觉失守!
林一舟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纯白色的天花板。
他知道,这场关于秩序与混乱的战争,才刚刚奏响了它的第一个音符。
而他,似乎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