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直播案成功告破，刑侦支队里洋溢着一股久违的轻松气氛。
技术科的小王正在眉飞色舞地跟同事们复述程诺直播“算命”时的骚操作，引得众人阵阵发笑。
鹿晓晓泡好了咖啡，一杯递给了正在整理卷宗的同事。
另一杯，犹豫了一下，端着走向了林一舟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没关。
她看到，林一舟正站在窗前，背影挺拔，一动不动地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而办公室的另一边，程诺则大喇喇地占着会客沙发，翘着二郎腿。
正捧着手机刷短视频，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憋不住的笑，与林一舟的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个角落，还堆着程诺带过来的几个袋子。
里面装着罗盘、零食和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像是在林一舟这片纯白的极简世界里，硬生生撕开了一道五彩斑斓的口子。
案子破了，按理说，林队应该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混乱之源”请出去才对。
鹿晓晓心里嘀咕着，敲了敲门。
“林队，咖啡。”
林一舟转过身，接过咖啡，淡淡地说了一声“谢谢”。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鹿晓晓却敏锐地感觉到。
他今天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似乎消散了一点。
“那个……程顾问。”
鹿晓晓看向程诺，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好奇。
“你……你是怎么知道安琪撒谎时会蜷小拇指的？”
程诺从手机里抬起头，嘿嘿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切，不说算了。”
鹿晓晓撇撇嘴，但没像之前那样直接开怼。
她走到林一舟身边，压低声音，用一种“我们才是科学阵营”的语气说。
“林队，我查过了，微表情心理学里确实有，说谎时出现不自觉的小动作这一项，但具体到每个人表现都不一样。”
“他肯定是蒙的，对吧？”
林一舟喝了一口咖啡，没有直接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了程诺的手机屏幕上。
那上面，正播放着一个安琪以前的带货直播切片。
视频里，安琪正在激情四射地推销一款口红，声称“绝对不沾杯”。
而当她拿起水杯做演示时，她的左手小拇指，不自然地蜷缩了一下。
林一舟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瞬。
所以，不是蒙的。
而是在那短短的准备时间里，这个男人看完了安琪过去所有能找到的视频资料。
并且捕捉到了这个连安琪自己，甚至任何大数据分析都很难注意到的微小习惯。
他所谓的“观气色”，所谓的“算命”，背后竟是如此恐怖的观察力和信息处理能力。
“他不是蒙的。”
林一舟放下咖啡杯，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鹿晓晓愣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林一舟对程诺的能力，给出正面直接的肯定。
就在这时，大队长周正明端着他那个标志性的枸杞保温杯，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哟，都在呢。”
他看了一眼屋里的三个人，最后目光落在林一舟身上。
“一舟，案子办得漂亮。”
“特别是这次，学会利用‘新工具’了，有进步。”
这个“新工具”指谁，不言而喻。
林一舟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说话。
程诺则是嬉皮笑脸地站起来：“周叔，瞧您说的，我可是您高薪聘请的专家顾问，怎么能是工具呢？”
“是是是，专家，专家。”
周正明笑着摆摆手，然后对程诺说。
“小程啊，你先出去一下，我跟一舟单独聊几句。”
程诺了然，冲林一舟挤了挤眼，晃晃悠悠地出了办公室。
门被带上，屋里只剩下周正明和林一舟。
“还在想？”
周正明拧开保温杯，吹了吹热气。
林一舟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队长，我不否认，这次的结果是好的。”
“但过程太多的不可控因素，太依赖主观臆断。”
“这不是刑侦，这是赌博。”
“赌博？”周正明笑了。
“你觉得程诺是在赌？”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缓缓说道：“一舟，你记不记得三年前，渔夫那个案子？”
林一舟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那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是他职业生涯的滑铁卢。
“那次，你的数据模型完美无缺，精确到了每一个时间点，每一个可能性。”
“但是为什么失败了？”周正明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因为你算出了线人会出现的所有逻辑可能，却没算出他母亲会突发心脏病，导致他晚出门了五分钟。”
“这五分钟，数据算不出来。”
“但一个在他家楼下卖了十年煎饼果子的大妈，可能凭他出门时那张臭脸，就能猜到他家里出事了。”
周正明转过身，目光温和而锐利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一舟，数据是骨架，它能撑起一个案子的结构，但血肉，是人。”
“程诺这种人，就是专门跟‘人’打交道的。”
“他看到的东西，是你电脑里那些0和1翻译不出来的人性数据。”
“你觉得是玄学，是臆断。”
“但在我看来，那只是另一种形式的逻辑，一种植根于市井烟火，人情世故里的逻辑。”
“科学的尽头，有时候需要一点‘艺术’来捅破那层窗户纸。”
“而他，就是你最需要的那点‘艺术’。”
林一舟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周正明的话，像一把钥匙，把他脑子里那个死锁的程序，撬开了一道缝。
“人性数据”……
他反复咀嚼着这个词，看向沙发上那个属于程诺，花里胡哨的帆布包。
很碍眼。
但是，好像又没有那么无法忍受了。
周正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的赌约，我可听说了。”
“一个优秀的指挥官，不仅要会用自己的武器，更要懂得欣赏和使用另一把，哪怕它长得再奇怪。”
说完，他便笑呵呵地端着保温杯走了。
办公室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林一舟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坐下。
他看了一眼桌面上被程诺随手放下的那枚乾隆通宝，又看了一眼沙发上的那堆杂物。
最终，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用酒精湿巾把铜钱擦拭一遍然后扔进垃圾桶，也没有把那些袋子清理出去。
他只是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捏着铜钱的边缘，将它轻轻推到了桌角一个不碍事的地方。
然后，他打开电脑，调出夺命直播案的结案报告。
在协查人员一栏，他沉默了很久，最终，敲下了两个字。
程诺。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判。
关于那个赌约，他输了，或者说，他选择认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