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市公安局的审讯室，灯光是冷白色的，能照出人脸上最细微的毛孔和心虚。
安琪坐在审讯椅上，身上的名牌衣裙显得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已经卸了妆，没有了美颜滤镜的加持。
那张脸显得憔悴而普通，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惊恐。
审讯桌的对面，坐着两个人。
左边是林一舟。
他面前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冷静的侧脸。
他没看安琪，只是将一份份文件，整齐地码放在桌面上。
每一份文件之间的间距，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精准。
右边是程诺。
他整个人陷在椅子里，姿态闲散。
手里正拿着一把小小的水果刀，慢条斯理地削着一个苹果。
刀锋稳定，长长的苹果皮连绵不断地垂落下来。
一言不发。
这种沉默，比任何严厉的喝问都更让人窒息。
安琪的呼吸越来越重，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王志强，男，28岁，向阳路力美健身中心高级私人教练。”
林一舟终于开口，声音平直得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产品说明书。
“根据我们的调查，你在过去半年里，一共购买其一百二十节私教课，总计消费八万四千元。”
“同时，你在非上课时间，与王志强通过微信通话三百四十二次，短信一百八十九条。”
他将一份打印出来的通话详单，推到安琪面前。
“三个月前，你开始向潘伟谎称，你的母亲身患重病，需要大笔医疗费。”
“经核实，你的母亲身体健康，每日的娱乐活动是去社区公园跳广场舞。”
又一份文件被推了过去。
“一个月前，你以投资为名，让潘伟将名下唯一的房产做了抵押贷款，共计一百五十万元。”
“这笔钱，至今去向不明。”
第三份文件。
安琪的身体开始发抖，她死死地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5月20日，潘伟向你转账52000元，备注‘我爱你’。”
“同日下午三点十七分，你向王志强转账50000元，备注‘闺蜜’。”
林一舟抬起眼，第一次正视安琪，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安琪，你哪个闺蜜，叫王志强？”
安琪的心理防线，在这堆积如山，无可辩驳的证据面前，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尖叫起来，重复着直播时那套拙劣的说辞。
“是王哥，都是他逼我的！”
“是他骗了我的钱，还教我怎么骗潘伟！我只是太爱他了，我被他蒙蔽了！”
她开始哭，哭得梨花带雨，试图博取同情。
这是一个经典的弃车保帅，将所有罪责推给情人。
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无知受害者。
林一舟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最不擅长处理的就是这种情绪化的对抗。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程诺，终于削完了他的苹果。
他用刀尖扎起一小块果肉，放进嘴里，清脆的咀嚼声在安静的审讯室里格外清晰。
“挺甜的。”
程诺慢悠悠地说，然后抬眼看向安琪，笑了。
“安琪，你知道吗，潘伟其实不爱吃苹果。”
安琪的哭声一滞。
“他有轻微的果糖不耐受，吃了会胃不舒服。”
程诺的语气很轻，像是在闲聊。
“但他电脑的购物清单里，最近一个月，买了十五次进口的蛇果。”
“因为你爱吃，而且你只吃这种又脆又甜的。”
他将手里的水果刀，轻轻放在桌上。
“他也不喜欢养宠物，嫌麻烦。”
“但是他养了一只小乌龟，给它取名叫泡芙，因为你最爱吃的甜点，是奶油泡芙。”
“他甚至为了你，去报了一个西点班。”
“他一个连鸡蛋都打不明白的大老板，就想学会在你生日那天，亲手给你做一个泡芙蛋糕。”
程诺一句一句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滚烫的针，扎在安琪的心上。
这些细节，是林一舟的数据里永远不会呈现的东西。
它们藏在购物软件的角落，藏在浏览记录的深处，藏在一个男人笨拙而深沉的爱意里。
安琪的哭声，渐渐停了。
她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脸色从苍白转为青灰。
“你撒谎！”她嘶吼着，声音却在发颤。
“我撒谎？”
程诺收起了所有笑容，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悲悯。
“安琪，你看看你的手。”
安琪下意识地低头。
“你每次撒谎的时候，左手的小拇指，都会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刚才你说‘都是他逼我的’，它蜷起来了。”
“你说‘我被他蒙蔽了’，它又蜷起来了。”
程诺站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但是，潘伟是真的死了。”
“他从天台跳下来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可能不是自己有多痛苦。”
“而是他再也没办法给你买蛇果，再也没机会亲手给你做那个该死的泡芙蛋糕了。”
“而你，住着他拿命换来的房子，用着他拿命换来的钱，去讨好另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管他叫废物。”
“安琪，你告诉我。”
程诺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冰冷的质问。
“你晚上睡得着吗？”
“你闭上眼睛的时候，会不会看到他，就站在你的床边，满身是血地问你……”
“为什么？”
“啊！你别说了。”
安琪彻底崩溃了。
那根名为愧疚的弦，在被反复拉扯后，终于应声断裂。
她抱着头，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和嚎哭。
“不是我！我没想让他死！我没想！”
“是王志强！他说潘伟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迟早会自杀！”
“不如我们帮他一把，伪造成自杀的样子，这样就没人会怀疑了！”
“那天在天台，潘伟发现了我和王志强的聊天记录，他要报警！”
“王志强冲上去捂住他的嘴，我们只是想吓唬他……我不知道怎么就……他就掉下去了……”
“是我……是我把他的遗书放在他房间的……是我……呜呜呜……”
断断续续的哭诉，拼凑出了一个肮脏而残忍的真相。
审讯室外，透过单面玻璃，周正明和一众刑警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鹿晓晓的眼圈红了，她看着审讯室里那一冷一热、一静一动的两个背影。
第一次觉得，这个看似不靠谱的“程顾问”，好像真的有点东西。
林一舟默默地将电脑合上。
案件，结束了。
这场由玄学开场的闹剧，最终，以最残酷的人性收了尾。
他看了一眼身旁重新坐下的程诺，对方正拿起最后一块苹果，咔嚓咬了一口。
仿佛刚才那个言语如刀的攻心者，根本不是他。
林一舟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