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舟没有立刻回应程诺那句“收网吧”。
他的手指已经落在了键盘上，办公室里只剩下清脆而极具韵律感的敲击声。
那不是普通人打字的杂乱声响，而是一种接近机器运作的精准与高效。
屏幕上，幽蓝色的数据瀑布般滚落。
程诺靠在门框上，没有催促。
他看着林一舟的侧影，那张白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镜片反射着代码的光，整个人沉浸在一种绝对的专注里。
这台电脑，经过林一舟的魔改，运算能力堪比一个小型的服务器。
此刻，它正通过技术科的授权端口。
对安琪刚刚强制下播时所使用的所有设备，进行一场无声的入侵。
“找到了。”
几分钟后，敲击声戛然而止，林一舟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调出了一个窗口，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碎片。
大部分都被强力软件删除过，只剩下一些残缺的字符和时间戳。
“常规手段恢复的数据只有不到百分之三，意义不大。”
林一舟说着，又打开了另一个程序界面。
“但我追踪了她手机云服务的备份日志，在一次异常上传中，截获了一个未加密的临时数据包。”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轻点几下，那些破碎的乱码开始重组拼接。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技术科的鹿晓晓探进一个脑袋，手里还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她本来是想来分享喜悦，顺便瞻仰一下偶像的工作风采。
却被眼前这堪比科幻电影的画面惊得停住了脚步。
“林队，你这是……直接破译了云端缓存？”
鹿晓晓的眼睛里满是崇拜，她这个科班出身的黑客技术达人，完全明白这一操作的难度。
“嗯。”
林一舟头也没抬，算是回应。
他的目光，锁定在一段刚刚被完整复原的对话上。
时间，是潘伟“自杀”前一周。
“王哥，他好像发现了……今天一直问我钱花到哪里去了。”
“怕什么，一个快抑郁死的废物。”
“可是我怕……”
“怕就让他快点死，房子和钱不就都是你的了？”
“你不是说他最近总是一个人去天台发呆吗，机会多的是。”
林一舟一字一句地念出这段对话，声音冰冷。
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让办公室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度。
鹿晓晓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咖啡都差点洒了。
程诺却只是挑了挑眉，从门框边直起身子，踱步过来。
他看了一眼屏幕，然后目光转向林一舟。
“光有这个，定不了罪。”程诺说。
“这只能证明他们有动机，但没有行为证据。”
“安琪可以说这只是气话，或者开玩笑。”
林一舟没有反驳，他继续向下滚动鼠标。
很快，新的证据出现了。
那是一张银行的电子回单截图，转账金额不大，五万块。
收款人的名字，赫然是王志强。
“王哥，真名王志强。”林一舟的声音响起。
“职业是健身教练，在安琪常去的一家健身房工作。”
“这是我刚刚通过她朋友圈点赞记录和健身APP的后台数据交叉比对出来的。”
他顿了顿，指向另一条被恢复的微信聊天记录。
安琪：那笔钱他追得紧，我先从自己账上转五万给你周转，就说是借给闺蜜了。
王志强：宝贝你真好，等搞定那小子，他的钱都是我们的。
程诺的视线，落在了那笔转账的备注上。
上面写着两个字：闺蜜！而转账的日期，是5月20号。
程诺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开了。
他想起了直播时，安琪听到520这个数字时，那瞬间攥紧的手，和一闪而过的慌乱。
原来如此。
潘伟在520那天，用自己的积蓄其实给安琪转了52000，备注是“我爱你”。
而安琪，却在同一天，从这笔钱里，不动声色地抽了五万。
转给了她的情人王志强，备注是“闺蜜”。
“这不合理。”
林一舟的眉头，终于第一次微微蹙起。
“如果只是单纯的情人关系，她完全可以用现金，或者让王志强自己想办法。”
“潘伟虽然在查账，但五万块的窟窿，以她的收入水平，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填补。”
“选择这种留下明确记录的转账方式，风险太高。”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开始转动桌上的那支钢笔，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的标志。
“除非，这笔钱不是简单的周转。”
程诺的声音悠悠传来，接上了他的话。
“这叫‘投名状’。”
林一舟转笔的动作停住了。
程诺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一个男人，如果只是想骗女人的钱，会用尽花言巧语。”
“但如果，他想把一个女人彻底绑在自己船上，一起去做一件掉脑袋的大事，那就要让她也‘不干净’。”
“这五万块，就是安琪递给王志强的投名状。”
“意思是，我不仅在感情上背叛了他，在金钱上，我也和你站在一起。”
“我们是一伙的。”
“这是人心的账，比银行的流水，更铁证如山。”
程诺说完，看了一眼林一舟。
林一舟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屏幕上那冰冷的数据。
又看了一眼旁边这个满嘴江湖黑话的家伙。
他发现，程诺用他那套“歪理邪说”，竟然精准地解释了数据模型中那个唯一的“不合理”。
科学的证据链条，和人心的幽微逻辑，在这一刻，严丝合缝地扣在了一起。
数据的洪流，与人性的溪涧，第一次，流向了同一个方向。
“晓晓。”
林一舟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通知行动组，准备对王志强进行布控。”
“另外，准备审讯室。”
他站起身，脱下一直穿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外的警服外套，搭在椅背上。
然后开始解开袖口的扣子，将袖子一点点地向上挽起，露出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腕。
这是一个准备要“干活”的姿态。
“程诺。”他叫了他的名字。
“嗯？”
“你，”林一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一起去。”
这句邀请，说得有些生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情愿。
但程诺听懂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将那枚一直被他攥在手心里的乾隆通宝，向空中轻轻一抛。
“好嘞。”
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地落回他的掌心，是正面。
卦象显示，宜，收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