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超翻了个身，手机从床头滑到地上，屏幕亮了一下又暗下去。他睡得迷迷糊糊，完全不知道自己昨晚随手发的那个“现代城市治理”视频已经穿过了两千年。
长安城太极殿内，李世民正盯着半空中缓缓滚动的文字出神。
那些字一行行浮现，像是有人在虚空中书写。他看得极慢，每一段都要反复咀嚼。当看到“市民投诉快速响应机制”时，他忽然想起去年关中大旱，地方官隐瞒灾情三个月，等奏报送到御前，百姓已经饿死上千。
他手指敲了敲案角。
这法子要是早来几年，何至于拖成那样？
他又往下看，“数据统计辅助决策”“政策试点先行”这些词他听不懂，但意思能猜个七七八八。最让他上心的是那一句：“用真实信息代替官员汇报”。
他冷笑一声。现在的官员写奏折，十句里有八句是场面话，剩下两句还得挑着听。真话藏在字缝里，假话写得堂堂正正。
可如果真有一套办法，能让下面的情况直接送到皇帝眼前呢？
他站起身，在殿中来回走动。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能不能设个新衙门，专门收各地百姓的状纸？不是告御状那种哭天抢地的，而是统一格式，只说事，不说冤，由专人整理后每日呈报？
但他马上想到问题——谁来审？审了谁管？要是地方官知道百姓能直递文书，会不会压着不放？甚至报复？
他停下脚步，转身走到案前，提笔写下几个字：“信源可控、流程透明、反馈闭环”。写完自己念了一遍，觉得有点拗口，可又找不出更合适的说法。
他把纸条折好，塞进袖子里。
这时候天刚亮，外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内侍低声问：“陛下，要不要传早膳？”
“不急。”李世民摆手，“去查一下，岭南道去年上报的税粮数字和今年春播情况，再调一份三年前的对比记录。”
内侍愣了一下：“要查具体数据？”
“对。不要总结，不要分析，就把原始数目报上来。”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要“数据”，而不是听大臣口头汇报。他自己也觉得新鲜。
半个时辰后，几名文吏抱着竹简进来，额头冒汗。一人颤声道：“启禀陛下，有些数目……之前没记这么细。”
李世民皱眉：“什么意思？”
“比如春耕面积，往年只报‘约八成已播’，没有确切亩数。各县自行估算，汇总上来就更不准了。”
李世民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原来我们一直活在‘大概’‘差不多’里。”
他终于明白那个视频里说的“信息失真”是什么意思。
他让人把这些残缺的记录全留下，自己继续看资料。看到“公共服务均等化”这一节时，他越看越坐不住。
里面讲，一个国家不能只顾京城繁华，偏远地区也要通路、通水、有医有学。否则贫富差距拉大，迟早出乱子。
他想起自己登基之初巡视地方，有些村子连口像样的井都没有，孩子生了病要走三十里地才能找到郎中。当时他下令修缮，可过了五年再去，还是老样子。
为什么？
因为没人监督，也没人考核。
他猛地合上眼前的光影文本，抬头看向殿外。晨光洒在台阶上，一群麻雀在石缝间啄食。他忽然问：“今年各地刺史考绩，有多少人因民生改善受奖？”
内侍支吾着答不上来。
他知道答案了。
奖的都是税收多的、治安好的——可税收多可能是盘剥百姓，治安好也许是压着不报案子。真正做事的人，反而不如会写奏折的升得快。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
这次他不再只是看，而是在纸上画起了结构图。中间写个“中枢”，下面分三块：信息采集、政策试点、执行监督。每一项旁边都标注难点。
画到一半，他停下来，自言自语：“这不就是把天下当成一个大衙门在管吗？”
有意思。
以前他以为治国靠的是用人得当、赏罚分明。现在看来，制度设计比个人能力更重要。就算换个平庸的官，只要系统运转正常，事情也能办好。
相反，再贤能的官，放进烂制度里，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被排挤出局。
他想到魏征常说的话：“君如舟，民如水。”现在他觉得，光讲道理没用，得让这“水”能说话，说得清，还能被听见。
他把图纸卷起来，叫来贴身内侍：“去通知三省六部，所有尚书午时到紫宸殿集合，议一件大事。”
内侍问：“要不要提前告知议题？”
“就说——”李世民顿了顿，“我们要重新想想，怎么当官。”
内侍领命而去。
李世民独自留在殿中，再次调出那段视频。最后一页写着一句话：“最好的管理，是让问题还没爆发就被发现。”
他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
然后伸手，在空中轻轻一点，将整段内容标记为“重点留存”。
他知道，今天这场会不会开得顺利，他心里没底。但有一点他很确定：不能再按老法子混日子了。
大唐看起来太平，实则隐患不少。边境虽稳，可内部僵化；百姓尚安，可怨气潜藏。若不趁现在动手改一改，等哪天出了大事，再想救就晚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一夜未眠，却不觉得累。
这时候外头传来钟声，提醒百官即将入宫。
他整了整衣冠，朝门口走去。
刚跨出殿门，迎面遇上房玄龄匆匆赶来。老臣远远就喊：“陛下，您昨夜调阅的数据，臣已派人核对，发现至少七个郡县近三年上报的垦田数存在明显矛盾！”
李世民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太极殿内的虚空投影。
那行字还在：
“用真实信息代替官员汇报。”
他嘴角微扬，只说了一句：“那就从今天开始。”
房玄龄还站在原地，嘴张了一半没合上。
李世民已经迈步下了台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