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指尖刚触到莲心细白的掌心,整个人便如被钉在原地,僵成了一截木桩。
台下的议论声像涨潮般涌来,嗡嗡作响,牡丹妈妈脸上的笑纹也随着他的僵硬,一点点凝住、收平。
方才叫价时何等挥金如土,此刻掏不出银两的窘迫便何等刺目。
绿容“噗嗤”笑出声,转头看向我,话里有话:“那些银子……”
我回以一抹温婉笑意:“多亏几位公子仗义疏财,慷慨解囊,才让我有幸识得绿容姑娘。”
她亦笑起来,眼底流转着了然:“是极,全仗几位公子成全绿容。”
林公子本就略黑的面皮上,陡然蒸腾起红霞,从耳根蔓延到脖颈,红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莲心却抬眸望着他,眼中噙着泪,泪光里又裹着笑意:“公子有这份心意,莲心已然知足。今夜无论是谁……”
她话到嘴边又咽下,乖乖低下头,露出一截细长洁白的脖颈,声音轻得像羽毛:“无论是谁,莲心都认了。”
绿容轻轻叹了口气。
“这位林公子,实在不适合来这种地方。”
“哦?”我故作好奇地看向她,“我原以为,像他这般……嗯,这般淳朴天真的年轻公子,该是楼中姐妹偏爱的类型才是。”
“那也得看对谁。”
绿容脸上的笑意淡去,只剩几分冷漠:“有些代价,我们承受不起。”
“他瞧着太过单纯,毫无城府,我们这般身不由己的人,与他相交,不过是害人害己,徒增烦恼罢了。”
“若是新进楼的姐妹遇上他,怎会不为这份真诚动容?可青楼女子动了情,又能有什么好结局?”
她眼底沉淀着化不开的痛楚,仿佛早已见过无数次这样的悲剧:“到头来,他的真诚护不住我们分毫,只会把痛苦越拉越深。而像我这般……”
她自嘲地勾了勾唇:“像我这般阅尽千帆的,遇上这种明明是买卖,偏要扯什么真情的,倒也觉得棘手得很。”
话虽如此,她望着台上的莲心,终究还是轻叹了一声:
“只是……既然遇上了,该珍惜的时候,还是要珍惜的。”
可见,真诚二字,无论何时,都能让人忍不住心软。
我却想起莲心往日种种怪异之处,沉吟片刻,再次按住了眉心。
眼中一阵热流涌动,周遭的景象骤然变幻。
只是这一次的场景,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四下是刺眼的灼热,仿佛置身一片荒原,土地干裂出深深的纹路,空气被烤得扭曲翻滚。
极目远眺,漫漫平野寸草不生,一片死寂。
而这片荒原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身影——那是……饿殍?
陈管事的话突然在耳边回响——
【十六年前,晋州大旱,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难道,这是十六年前的晋州?
可莲心今年才多大?
我仔细回想,先前只知她一心想做周公子的妻室,竟未曾留意她的年岁。
做大户人家的贴身婢女,太过年轻便不够稳重,想来她如今该有二十出头了。
是我先前见她容貌娇俏,亭亭玉立如池中莲,反倒忽略了这些细节。
怪不得陈管事那般痛心疾首——想来莲心被带入周府时,早已记事。
知恩不报,甚至恩将仇报,才最令人心寒失望。
只是……
我本是想探寻莲心那奇特能力的根源,天眼却带我窥见她的悲惨过往,这究竟是何用意?
总不至于她这般年幼,便已开始修炼邪术了吧?
可我并未在她身上察觉到半分术法痕迹,上次那牵魂之术,她也只是知晓方法,借了一张符咒而已……
原以为那符咒是她从什么妖道手中得来,如今想来,只恨当时自己经验不足,未曾细细追究!
正蹙眉思索间,却见干涸的山丘背后,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童,正拉着另一个同样干瘦的小女孩,声音细弱却清晰:
“你想吃东西吗?”
那说话的女童皮肤黝黑,身形单薄,头发枯黄蓬乱,衣衫破烂不堪,但眉眼间的细致轮廓,分明就是幼时的莲心。
对面的小女孩嘴唇干裂,渗着黑褐色的血痕,喉咙滚动了几下,才从干哑的嗓子里挤出一个微弱的字:
“想。”
莲心忽然甜甜一笑,年纪虽小,却已有了几分沉稳安抚的模样。
她将食指竖在唇边,小声叮嘱:“那我偷偷带你去,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小女孩犹豫了一瞬,小声问道:“我能带上娘吗?娘也很饿,很渴。”
“不行呀,”莲心摇摇头,声音依旧轻柔,“一次只能去一个人,你先去吃,吃完再回来换你娘。”
小女孩抵不过饥饿的诱惑,犹豫片刻,狠狠点了点头。
此刻天近黄昏,夕阳如血,正是逢魔之时。灼热的空气里,弥漫着不祥的气息。
秃鹫在枯枝上发出干哑的嘶鸣,冰冷的眼睛扫视着荒原上的生灵,静待着它们倒下腐烂的时刻。
莲心牵着那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沿着低矮的山丘前行,一路避开零散的人群,绕到一处偏僻的石堆后。
小女孩见四周荒无人烟,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粗糙的小手紧紧攥着破烂的衣摆,往后退了半步。
“我……我不想吃了……”
她扭头就要跑,却被莲心一把拦住去路。
“不行呀,”莲心脸上的笑容依旧甜美,与我先前在周公子身边见到的模样,一模一样,“你走了,我吃什么?”
她猛地将小女孩往前一推,那孩子踉跄着摔在一堆燃烧的篝火旁。紧接着,莲心转头看向篝火边几个皮肤蜡黄、眼神阴鸷的男人,脸上瞬间换上可怜兮兮的神情:
“叔叔,我把人带来了,今天能不能不要脚,分我一个胳膊?”
这一瞬间,巨大的恐惧如冰水般浇遍我的全身,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她,明明才六岁啊!
这哪里是什么单纯的女童,分明是天生的恶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