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留级】
——「九月一日的楼梯口」
开学第一天的晨铃比往年都脆,像一把不锈钢直尺敲在白瓷碗沿。
高二教学楼的楼梯拐角,沈予执提着新发的理科重点班教材,一步两级。
脚步声回荡在空荡的楼道里——咚、咚、咚——节奏精确得如同他昨晚做的单摆实验。
三楼转角,他忽然放慢。
下方传来拐杖戳地的“笃笃”声,每一下都拖着半秒的迟疑。
沈予执低头,看见林羡。
她穿着崭新的校服,裙摆下伸出一截白色石膏,像一截不合时宜的冬天。
左手拄拐,右手抱着厚厚一摞高一教材,最上面那本《思想政治》封面卷了边。
两人隔着半层楼梯对视。
林羡先笑,声音却轻:“理科大佬,恭喜升级。”
沈予执想说“谢谢”,喉咙却像被石膏糊住,只挤出一句:“明年见。”
他侧身让她。
拐杖与鞋跟错身而过,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像一把锁扣合上了,两个人刚刚打开的心门。
——「空教室的涂鸦墙」
留级生被临时安排在顶楼闲置的舞蹈室旁。
教室后墙是一整面镜子,蒙着灰,几道裂纹从左上角蜿蜒而下,像闪电分叉。
林羡把拐杖靠在墙角,单脚跳过去,用湿纸巾擦出一块干净。
镜子里映出她的影子:短发齐耳,脸比石膏还白。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卷双面胶,开始往墙上贴——
一张张草稿纸,全是沈予执去年写过的。
有物理竞赛的演算,有化学方程式的配平,有随手画的抛物线。
最中间那张,只写了一行:
ΔE = Q – W
林羡用红色水笔在旁边补了一句:
“我的Q值,交给你补充。”
贴完最后一页,她退后两步,拐杖“咚”地落地,回声悠长。她在想自已以后和他还能不能像之前一样。
窗外,高一新生在操场军训,口号声遥远得像隔了半个宇宙。 那道声音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错时的作息表」
重点班的晚自习延长到十点二十。
沈予执每晚十点二十五分会经过舞蹈室——那是他算好的最短路径。
每当他经过舞蹈室的时候,那盏灯也没有亮过。
直到九月第七天,那扇窗透出一线暖黄。
沈予执不自觉放轻脚步。
门没关严,缝隙里漏出钢琴声——《Perfect》,却降了半调,像在雨里泡过的留声机。
他侧身,看见林羡背对门口,单脚立着,另一只脚裹着石膏悬在半空。
她双手扶着把杆,做上肢练习,汗水把T恤贴在背上。
节拍器滴答,每一下都敲在沈予执的耳膜。
他抬手想敲门,又在半空停住。
指尖最终落在门把上,轻轻把门带紧。
音乐骤停,舞蹈室里传来拐杖倒地的声音——
“谁?”
林羡往门外望过去,想看外面到底有没有人,只是她看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有看见,就自顾自的收拾自己的东西。
沈予执站在走廊,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不敢进门的黑犬。 他在门口待了很久,他看到林羡很艰难的把自己的拐杖扶起,关掉音乐,缓慢的走出舞蹈室的门。
——分段四·「石膏上的签名」
九月第十五天,月考。
林羡拄拐进考场,石膏上密密麻麻写满字——
“加油!”
“羡姐最棒!”
还有一行极小的钢笔字,藏在踝骨凹陷处:
“别怕,我在。”
林羡用指尖描那行字,嘴角翘了一下,又迅速拉平。
考试结束铃响,她最后一个交卷。
刚出教室,就听见楼梯口有人喊:“林羡,有人找。”
沈予执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新的物理竞赛讲义。
他递过来,声音低:“你落下的。”
林羡接过,书脊上贴了一张便签:
“动量守恒。——赠林羡。”
她抬头想说什么,沈予执已经转身下楼,背影被夕阳镶了金边,像一条不可逆的函数图像。
——「石膏里的碎裂声」
当晚十点三十,舞蹈室。
林羡练完上肢,解开绷带准备冰敷。
石膏在灯下泛着惨白,忽然发出“咔”一声轻响——
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缝,从“别怕”那行字中间裂开,像一道闪电把句子劈成两半。
林羡僵住。望着那两个字,不知道在想什么。
裂缝里,隐约露出一点淡黄色的纸角。
她伸手去抠,纸角却往里缩,仿佛有生命。
窗外,秋风卷着落叶拍打玻璃,“沙沙”声里夹杂着拐杖倒地清脆的回响——
那声音,来自空无一人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