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最后一片纸屑,如同一片落寞的雪花,飘然落在江淮的桌角时,整个高三七班,都陷入了一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深邃的,哀伤的死寂。
掰断的笔,撕碎的纸,猩红的双眼,压抑的喘息。
这一幕幕,像一幅幅充满了暴力美学的哥特式画卷,狠狠地烙印在了每一个“旁观者”的视网膜上。
他们刚刚目睹了什么?
一场,神明的自毁。
那个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凡俗情感,以一种超然姿态俯瞰众生的“神”,就因为一条凡间的信息,轻而易举地,被拽回了滚滚红尘。
他渡劫失败了。
或者说,他为了那段他无法割舍的“情劫”,主动放弃了“神格”,选择再一次,堕入凡尘。
同桌顾然,作为这场“神明崩塌”的第一目击者,整个人已经处于半休克状态。他僵坐在座位上,连呼吸都忘了。他不敢看江淮,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自己一丁点的动静,都会成为压垮这位“堕落神明”的,最后一根稻草。
全班同学,也都像是被施了石化咒的雕像,没有人敢交头接耳,甚至没有人敢动一下。
他们的心中,没有了恐惧,没有了敬畏。
只剩下一种,对于这种“明知是劫,却偏要赴汤蹈火”的悲剧,所产生的,最极致的,怜悯与心疼。
原来,他所谓的“渡劫飞升”,所谓的“无悲无喜”,都只是自欺欺人的伪装。
他从未真正放下过。
那个叫“沈七”的女孩,就像一根刻在他神魂深处的刺,轻轻一碰,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消息,甚至不需要通过校园论坛传播。
在那个下午,一种无声的默契,就在整个南芜七中高层之间,悄然传递。
“他出事了。”
“听七班的老师说,他又疯了。”
“一节课,掰断了三支笔,撕了五张草稿纸。”
当晚,那间曾经决定了无数学生命运的校长办公室内,又一次,亮起了灯。
但这一次,没有紧急会议,没有咆哮与不安。
只有老校长、李扒皮,和刘主任三个人。
以及一台,正在播放着七班教室监控录像的,笔记本电脑。
他们反复观看的,正是江淮掰断笔、撕碎纸的那段“崩溃实录”。
看着屏幕里那个双眼通红,抱着头痛苦低吼的少年,老校长和李扒皮的脸上,露出了同一种表情,原来如此。
他们终于,在刘主任那些神神叨叨的理论之外,找到了一个他们凡人也能理解的,合乎逻辑的答案。
这孩子,就是个情种。
一个,天塌下来都要谈恋爱的,绝世情种。
“看来我之前的判断,还是太理想化了。”
刘主任缓缓开口,她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激昂与狂热,反而多了一种看透了悲欢离合的,哲学家的沧桑。
“我以为他已经斩断了尘缘,羽化登仙。却没想到,他的‘情劫’,如此之深,如此之重。”
“神,也是有弱点的。而沈七,就是江淮的‘阿喀琉斯之踵’。”
“我们昨天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欣慰,都只是泡影。他不是‘回归正常’,他只是暂时忘记了痛苦。而今天,痛苦又找上了他。”
“那”老校长看着刘主任,眼神里充满了疲惫,“我们还要干预吗?”
刘主任摇了摇头。
“怎么干预?一个选择为爱殉道的神,你拉得住吗?”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治疗,是尊重。”
“尊重他痛苦的权利,尊重他选择堕落的自由。”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看着。看着他,在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情里,燃烧自己,直到,化为灰烬。”
“静默守护”。
这就是“紧急干预小组”,在经历了“最高级干预”和“敬而远之”两个阶段后,达成的最终共识。
于是,从那天起,江淮的校园生活,进入了一种全新的,更加诡异的模式。
再也没有人敢去跟他搭话。
也没有人会用敬畏的目光仰视他。
大家看他的眼神,变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了“心疼”、“同情”、“爱莫能助”以及“我就静静地看着你作死”的混合体。
他上课睡觉,在大家看来,是“心神俱碎,无力思考”。
他看着窗外发呆,是“睹物思人,黯然神伤”。
他偶尔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然后又烦躁地揉成一团,那便是“道心不稳,走火入魔”。
他,彻底成为了一个,被允许在校园里,自由展示自己“破碎”的,行为艺术家。
而这,正是江淮,梦寐以求的,完美剧本。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
数学周测,如期而至。
江淮走进考场时,脚步虚浮,脸色苍白,眼下带着两圈浓重的黑眼圈。
这都是他前一天晚上,为了更逼真地扮演“为情所困,彻夜难眠”的人设,熬夜看了十二集海绵宝宝的结果。
当数学试卷发到他手上时,全班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这一次,大家不再期待他能创造什么“奇迹”。
所有人,都在用一种看烈士奔赴刑场的悲壮眼神,默默地,为他祈祷。
江淮拿起了笔。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开始做选择题。
第一题,他选对了。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猛地,又将正确的答案划掉,涂上了错误的一项。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凄楚的,自嘲的笑。
看,没有了她,连最简单的判断,我都会出错。
他开始做填空题。
他用行云流水的笔迹,写下了堪称完美的解题过程,然后,在最后结果的那一步,故意,漏掉了一个负号。
我的世界,早已容不下任何“负面”的情绪了,因为我自己,就是“负”的集合。
最后,是大题。
他看着那些复杂的函数和图形,眼神开始涣散。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张画满了心形和女孩侧脸的,联考答卷。
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画出了一段不属于任何题目的,函数曲线的起手式。
是那个他最熟悉的,r = a(1 - sinθ)。
然而,只画了一半。
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痛了一样,猛地停下笔,然后,用一种近乎于自残的方式,将那半颗“心”,用凌乱的墨迹,彻底涂黑。
一颗破碎的,涂满墨水的,黑色的心。
孤零零地,躺在答卷上。
做完这一切,江淮抬起头,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缓缓地,滑下了一滴,滚烫的泪。
那滴泪,精准地,滴落在了那颗黑色的心上。
墨迹,瞬间晕开。
然后,他扔下笔,趴在桌上,再也没有动过一下。
交卷的铃声,终于响起。
江淮将那张写满了“挣扎”与“错误”的答卷,交了上去。
他相信,这张卷子,90分,是他能拿到的,最高的分数。
任务,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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