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带来的警告，如同在平静湖面下探测到的暗流，虽未立即掀起滔天巨浪，却让林烨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他深知，北狄的报复绝不会仅限于小股骚扰，那来自草原的怒火，必将以更狂暴的姿态倾泻而下。
整个平凉城，乃至林烨势力所及的陇西边境，都如同一张逐渐拉满的强弓，积蓄着力量，等待着那石破天惊的一箭。
这一箭，来得比预想中更快，也更狠。
初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北方的地平线上便升起了不祥的烟尘。这一次，不再是千余骑兵的试探性攻击。兀良哈部，联合了临近两个同样对胤朝富庶垂涎已久的部落，集结了超过五千精锐骑兵，号称万人，如同遮天蔽日的蝗群，兵分两路，一路由巴图率领，直扑黑风堡；另一路由兀良哈部王子亲自统帅，绕过山岭，意图穿插至平凉城后方，截断援军，形成夹击之势！
狼烟一日数惊，军报雪片般飞入平凉都督府。
“大人！北路狄军先锋已抵黑风堡外二十里，兵力约三千，巴图旗号清晰！”
“大人！东路发现大量狄骑踪迹，估算不下两千，行进方向……似是朝着白沧泽与我后方粮道！”
“朔方李将军急报！他已发兵五千东进，牵制狄人侧翼，但需时间，令我部务必坚守待援！”
形势危急！黑风堡再次成为风暴眼，而东路的敌军更是直插软肋，若白沧泽盐场被毁，后方粮道被断，平凉城将成为一座孤岛。
都督府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所有将领的目光都聚焦在地图前那道挺拔的身影上。
林烨面色沉静，唯有眼底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快速分析着局势：“巴图主攻黑风堡，是报仇心切，也是想牵制我军主力。东路偏师，才是真正的杀招，意图断我根基，乱我军心。”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孙瘸子！”
“末将在！”孙瘸子踏前一步。
“你速率一千五百步卒，并所有‘狼筅’、‘铁蒺藜’，增援黑风堡！记住，你的任务不是出堡浪战，是依托堡垒，给我死死顶住巴图！消耗他的兵力，挫伤他的锐气！堡在，人在！堡若失守，你也不必回来见我了！”
“末将遵命！誓与黑风堡共存亡！”孙瘸子嘶声领命，眼中尽是决绝。
“马贵！”
“末将在！”马贵浑身煞气弥漫。
“你的骑兵，一分为二。你亲率两百精锐，多配弓弩，即刻出发，沿途袭扰东路狄军！不必硬拼，利用地形，迟滞其进军速度，焚毁其草料，射杀其斥候！我要你像跗骨之蛆，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付出代价！”
“另外一百骑，由副将统领，游弋于平凉城与白沧泽之间，护卫粮道，清剿可能渗透的小股狄骑，确保后方无忧！”
“得令！”马贵抱拳，眼中闪烁着猎杀前的兴奋。
“周毅！”
“属下在！”
“城内防务，由你全权负责！组织青壮，协助守城，清查奸细，稳定民心！匠作营全力保障‘震天雷’及箭矢供应！告诉工匠们，前线将士每多一枚雷，多一支箭，就多一分胜算！”
“属下明白！”
一道道命令，如同精准的齿轮，将整个战争机器彻底激活。平凉城内外，瞬间进入了最高战备状态。士卒奔跑的脚步声，军官的号令声，车轮碾过青石路的辚辚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无形杀意，交织成一曲悲壮的战歌。
林烨亲自披甲，登上了平凉城头。他没有选择留在相对安全的后方，而是要站在这里，与他的城池，他的军队，他治下的百姓，共同面对这场风暴。
“诸位！”他望着城下集结的部分守军和自发前来协助的青壮，声音透过初春的寒风，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狄人欺我太甚，欲亡我家园，掳我妻女！身后，便是我们的父母兄弟，是我们的田宅祖坟！我们已无路可退！”
“我知道，有人怕！面对数万狄骑，谁能不怕？！”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但怕有用吗？跪地求饶，狄人就会放过我们吗？不会！他们只会将我们的头颅垒成京观，将我们的妻女变为奴隶！”
“今日，唯有死战！”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随我，杀敌！”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道理和最决绝的意志。城上城下，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杀敌！杀敌！杀敌！”
士气，在这一刻被点燃，沸腾！
与此同时，黑风堡的血战已然拉开序幕。
巴图显然汲取了上次的教训，并未一上来就发动狂暴的冲锋。他驱使着附庸部落的兵马，轮番上前，用箭雨覆盖堡墙，消耗守军的体力和箭矢。同时，数十架简陋的攻城梯和冲车，被缓缓推向前线。
孙瘸子指挥若定，命令士卒依托垛口和盾牌防御，精准还击。待狄人进入百步之内，堡墙上预留的弩机猛然发射，粗大的弩箭带着凄厉的呼啸，轻易洞穿皮盾，将后面的狄兵串成糖葫芦。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箭矢在空中交织成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滚木擂石如同冰雹般砸落，每一刻都有人惨叫着倒下，鲜血染红了堡墙下的冻土。
巴图见试探性攻击受挫，终于动用了主力。数以千计的精锐狄骑下马，手持弯刀皮盾，如同潮水般涌向堡墙，架起云梯，疯狂攀爬！
守军压力倍增！刀剑碰撞声、垂死哀嚎声、军官的怒吼声震耳欲聋。孙瘸子亲自持刀守在墙头最危险的一段，浑身浴血，如同疯虎，接连将数名攀上墙头的狄兵砍落。
但狄人实在太多，攻势一波猛过一波，堡墙多处告急！
“雷火营！预备！”孙瘸子嘶哑着嗓子吼道。
数十名“雷火营”士卒再次抬着“震天雷”冲到垛口后。
“点火！投！”
冒着白烟的黑陶罐再次飞出堡墙！
“轰！轰！轰！”
恐怖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与硝烟再次吞噬了大片区域，将密集的狄兵进攻阵型炸得七零八落，残肢断臂四处飞溅！
然而，这一次，巴图似乎早有准备。在爆炸响起的瞬间，后续的狄兵并未像上次那样惊慌失措，反而在一些头目的呵斥下，悍不畏死地踩着同伴的尸骨，继续向上攀爬！他们显然得到过严令，甚至可能以重赏或酷刑驱使，对“雷火”的恐惧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他娘的！这帮狄狗疯了！”一名守军队正看着下方如同野兽般涌来的狄兵，脸色发白。
孙瘸子也是心中一沉。狄人这是在用命填！震天雷威力虽大，但数量有限，制造不易，无法覆盖整个战场。照这个势头下去，堡垒迟早会被攻破！
他猛地看向堡内那几个被油布严密覆盖、体型远比“震天雷”庞大的木桶，眼中闪过一丝决然。那是林烨交付的，名为“万人敌”的终极守城武器，嘱咐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动用。
“准备‘万人敌’！”孙瘸子咬牙下令。
就在黑风堡岌岌可危，孙瘸子准备动用最后杀手锏之际，平凉城东面，马贵率领的两百骑兵，也与狄军东路偏师的前锋，在一片名为“落马坡”的丘陵地带，轰然相撞！
马贵利用地形，设下埋伏，用一阵密集的箭雨给了狄军先锋一个下马威，射杀数十人后，毫不恋战，立刻远遁，利用骑兵的机动性，不断骚扰狄军主力侧翼和后勤队伍，放火烧毁了好几处狄军临时囤积的草料，极大地迟滞了狄军的进军速度。
然而，狄军东路统帅，兀良哈王子也非庸才，他很快调整策略，分出五百骑兵，专门追杀马贵这支“苍蝇”，主力则加快速度，直扑白沧泽！
战局，进入了最残酷、最关键的阶段。
平凉城头，林烨迎风而立，眺望着北方和东方那被战火映红的天空，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他能听到风中隐约传来的喊杀与爆炸声，能感受到脚下城墙传来的微微震动。
黑风堡能否守住？马贵能否拖住东路敌军？李烽的援军何时能到？
所有的答案，都系于这血火鏖兵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