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自由的风向
六个月后。
南方的梅雨季，空气湿得能拧出水来。林薇抱着一摞刚打印好的图纸，快步穿过新建成的美术馆中庭。高挑的穹顶洒下柔和的自然光，照亮了墙壁上那些她参与设计的展陈空间。
这里不是“辰星事务所”，而是一个规模小得多、却更专注于文化项目的本土设计工作室。毕业时，她婉拒了周慕辰那边递来的、条件优渥的正式offer。这个决定让许多人错愕，但她自己清楚，她需要一片远离任何阴影的土壤，独自生长。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李铮的信息。
一张照片，点开。是那套她曾看过户型图的小公寓，如今已装修完毕。风格是简单的原木风，阳台空着，没有花。
照片下面跟着一行字：“房子弄好了。阳台给你留着，以后你想种什么，或者什么都不种，都随你。”
林薇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这半年里，他们的联系断断续续。她删除了周慕辰的一切，但与李铮之间，却需要一种更艰难、也更郑重的告别。
她回复：“看起来很好，很明亮。”
几乎在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李铮的电话打了过来。他的声音透过电波，带着一丝熟悉的、因紧张而产生的微涩。
“薇薇，我……我下个月要调去上海的项目了，可能要去一两年。”
“是吗？那是很好的机会。”林薇的声音平静，带着真诚的祝愿。
“走之前，我想……我们能不能见一面？就一会儿。”他顿了顿，补充道，“不是要说什么，就是……好好说声再见。”
林薇答应了。地点约在江边的一座观景平台，那里开阔，没有回忆的负累。
傍晚时分，江风猎猎，吹散了暑气。李铮比约定时间早到，站在那里，背影比半年前似乎清瘦了些，也挺拔了些。他转过身，看到林薇，露出了一个有些局促、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没有客套寒暄，他直接从随身带着的旧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好的方形物件。
“这个，”他递过来，眼神不敢与她对视，望着江面，“收拾东西的时候找到的。想着，还是应该物归原主。”
林薇接过，一层层打开旧报纸。里面是一个略显陈旧的速写本。她翻开，心脏微微一颤。里面一页页，画的都是她。大学前那个夏天，在树荫下看书的她；刚入学时，穿着军训服、笑得没心没肺的她；在火车站送他时，偷偷抹眼泪的她……笔触稚嫩，却饱含着几乎要溢出纸面的深情。这是李铮在她上大学头两年，偷偷画的。
“我以前总觉得，”李铮的声音混在风里，有些模糊，“爱一个人，就是拼了命对她好，给她自己能给的一切，把她护在自己的翅膀底下。我觉得那样最实在，最可靠。”
他转过头，目光终于勇敢地落在林薇脸上，那里有痛楚，但更多的是释然和理解。
“薇薇，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你要的，从来不是谁给你一个现成的窝。你要的，是能和你一起飞，或者……至少是看着你飞，不拦着你的那种人。”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周慕辰那种人，不行。我……我以前那样，也不行。”
林薇的视线模糊了。她合上速写本，紧紧抱在怀里。这不是爱的信物，这是一个时代的见证，是她和他共同拥有过的、笨拙而真诚的青春。
“李铮，”她轻声说，泪水终于滑落，但嘴角是上扬的，“谢谢你。谢谢你的好，也谢谢你现在……肯放手。”
李铮抬起手，似乎想像过去那样揉揉她的头发，但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以后……好好的。”他红着眼圈，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要是飞累了……记得找个地方歇歇脚。但别回头，千万别回头。”
他没有说再见，转身大步离开，背影消失在江岸的灯火阑珊处。这一次，没有沉重的承诺，没有未完的等待，只有两个成年人，在风中体面地告别了彼此的过去。
林薇在江边又站了很久，直到夜色完全笼罩江面。她翻开速写本的最后一页，借着远处路灯的光，看到角落有一行新添的、歪歪扭扭的小字，显然是李铮练习了很久才写上去的：
“薇薇，祝你一路顺风，飞到你自己想去的地方。”
她拿出笔，在那行字下面，郑重地写下：
“你也是。”
然后，她将速写本轻轻放在江边的栏杆上，任风吹动书页。她没有带走它，就像她不再需要背负着沉重的过去前行。但它存在过，珍贵过，这就够了。
她转身，迎着来的方向走去。风从身后吹来，推着她，带着江水、尘土、晚霞和未知远方的复杂气息。
这风，未经雕琢，方向不定，却无比真实。
而她，终于可以自由地呼吸。
（全文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