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林晚就投过稿,把辛苦写好的文字仔细装进信封,不止一次,寄往天南地北。那些稿子像一粒石子投进大海,像一撮尘土融入大地,林晚在这端揣着滚烫的梦想,盼着渺茫的希望,它们却在那头生死未卜,最后的结局,不过是林晚浪费了一张张邮票。
邮票浪费得多了,可不就是妥妥的败家?索性不再投稿,写了东西便随手放着。可林晚这双手偏生管不住,屁大点事都想划拉成文字,不知不觉间,家里竟攒下了厚厚的一摞手稿。家里地方有限,更重要的是,林晚答应过老公不再摸笔、不再写作——被他看见这些,可不就是说话不算话?林晚不想惹他生气,可这一摞摞文字该怎么办?林晚一遍遍问自己:你能写出鸟语花香的春天吗?能写出金光闪闪的星辰吗?能写出波涛汹涌的大海、巍峨耸立的高山吗?你凭什么呢?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家庭妇女,没工作、没文化,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的梦想,早被中年的现实磨平了棱角。林晚不再做梦,也不再投稿,邮票、信封、稿纸都要花钱,林晚手里的钱向来紧巴巴,得先紧着孩子、老公和爹娘,最后才轮得到自己。钱要花在刀刃上,怎能浪费在不靠谱的投稿上?写好的东西怕被人看见,存多了便在无人的角落烧掉——省下几元投稿钱,给孩子买些零食,不香吗?可为什么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疼?
其实林晚收到过稿费。那时候林晚还在代课,学生们都订报纸,看到报纸林晚的手又忍不住痒了。看到学生们写得通顺的文章,连同自己写好的文字,林晚会忍不住投稿,那会儿不用邮票和信封了,用电脑、QQ邮箱就能发送,只是格式对不对、是不是报刊需要的内容,林晚一无所知,也不敢与人商量——从前提起自己的爱好,总有人说林晚“有病”,林晚只想做个让人省心的正常人。
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了回音。林晚收到了一张五元的取款单,听说有些学生也收到了。只是那时林晚已经离开了学校,始终没查到是哪张报纸刊登了她教过的学生作品,也不知道编辑究竟偏爱了她哪篇文字。那五元钱从邮局取出时,林晚心里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那是自己的第一笔稿费啊!之后林晚像着了魔似的,在电脑上不停创作、投稿,可惜再也没有收到过回音。慢慢的,林晚接受了自己写不好的现实,也慢慢放弃了投稿的念头。只是那五元稿费的模样,永远清晰如昨,林晚无数次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存起来留作纪念,偏偏急着花了出去?
后来的日子里,林晚竟认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老师和朋友,像做了一场真切的梦。梦里林晚执拗地要登上最高的山峰,山高路远,就在林晚耗尽力气时,一位贵人伸出了手,接着又有第二人、第三人……一群人陪着林晚轻松登顶,可还没来得及庆祝,梦就醒了。现实里的林晚也在“登山”,也总有人向林晚伸出援手,可林晚却一次次缩回了手,拒绝了那些好意——林晚不知道这究竟是对是错。
这“登山”,多像林晚的投稿路啊!A老师刚建投稿群时,一直很照顾林晚的B老师第一时间把她拉了进去,可林晚没敢多待,几天就退了群;后来林晚喜欢的写诗的C老师,又把她拉进微信投稿群,林晚依旧没坚持多久便退了;好友D给林晚发了微信投稿公众号,说一经录用给200元现金,林晚问他怎么不投,他说投过没被录用。连他写得那么好都没中,林晚又有什么希望?
朋友圈里看到一位老师获奖的消息,奖金800元。林晚连投稿的自信都没有,怎敢去参赛?更何况,林晚连比赛何时举行、怎么报名都不知道。林晚孤陋寡闻,又不肯低头问那位老师“下次比赛能不能带我”——他们的文笔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他参赛林晚陪同,只会被秒得渣都不剩,何苦自取其辱?不如他挣他的奖金稿费,林晚写自己的微信公众号#兰青常艳:流量主收入多了,就当给文章添了一朵花;收入少了,林晚也不抱怨。好歹这个平台包容林晚,不嫌弃她写的东西,写完想几点发就几点发,不用等待,有人看林晚热烈欢迎,没人看林晚继续努力。
可林晚喜欢的E老师又劝她投稿了。林晚自己写的东西都不满意,怎么好意思投出去?他却说:“我帮你修改。”一想到投稿要改无数遍,编辑还未必会看、未必会刊印,林晚便打了退堂鼓:“算了吧,不麻烦你了。”可E老师接着说:“公众号发布的作品不算数,想进作协,必须在刊物上发表够一定字数。”家乡作协的门朝哪开,林晚都不知道,进作协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难道进了作协就能成为作家,就能随心所欲写出想要的文字吗?林晚清楚自己的实力,写一篇文章尚且费劲,作协的事,想都不敢想。现在的林晚,不想惹老爸老妈生气,更不想惹老公不快,那么多爱林晚的人都不理解她的爱好,林晚能在公众号上“偷着写”,不被发现,就已经要谢天谢地、谢平台、谢支持自己的老师朋友了。林晚不贪心,上刊物、进作协、中大奖、出名发光,这些都轮不到自己,几斤几两,林晚最清楚。
有人问林晚为什么不投稿了?她笑着回答,公众号难道不香吗?这里有林晚的一方小天地,不用看别人脸色,不用纠结格式对错,更不用违背对家人的承诺。文字里藏着林晚的欢喜与忧愁,藏着那些没说出口的话,能这样安安静静地写下去,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生活是柴米油盐的琐碎,而文字是藏在烟火里的星光,哪怕只能偷偷点亮,也足以温暖林晚往后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