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古寺残影,宁静启迪
沈墨是被一阵细微的、持续不断的滴水声唤醒的。
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块,艰难地一点点上浮。首先恢复的是听觉,那清脆的“嗒…嗒…”声,规律地敲打着他的耳膜,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宁感。紧接着,刺骨的寒意侵入感知,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冰冷坚硬的石面上。最后,他才勉强撑开沉重无比的眼睑。
视线先是模糊,随即渐渐清晰。他正身处一个巨大的、由不规则巨石垒成的残破殿堂内。穹顶已然半塌,露出灰蒙蒙的天空,但所幸主要的支撑结构尚且完好,形成了一个足以遮风避沙的巨大空间。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岩石风化以及一种淡淡的、难以言喻的古老檀香气息,尽管微弱,却顽强地抵抗着外界沙尘的污浊。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打量四周。殿堂内部空旷,原本的装饰早已剥落殆尽,只留下一些模糊的壁画残迹,依稀能辨认出飞天、佛陀的轮廓,但色彩黯淡,线条磨损,诉说着无尽的岁月。在他不远处,殿堂中央的地面微微凹陷,汇聚着一小洼清澈的积水,正是那滴水声的来源——穹顶裂缝处,有极细的水流缓慢渗出,滴落其中。
是这洼积水救了他。沈墨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感受到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望。他挣扎着想要爬过去,但身体如同被拆散重装,每一寸肌肉都酸疼无力,左臂的伤口更是传来阵阵闷痛。他只能像濒死的虫豸般,一寸寸挪动身体,终于将头凑到水洼边。
水质冰凉甘冽,入口的瞬间,几乎让他感动得战栗。他小口而贪婪地饮着,感受着生命的水分滋润着近乎烧灼的喉咙和身体。饮罢,他瘫软在水洼边,大口喘息,恢复着可怜的体力。
直到此时,他才有余力仔细审视这座救了他性命的遗迹。这确是一座佛寺,风格古老而浑厚,与中土常见的精致庙宇迥异,更显出一种原始而坚韧的力量感。他的目光扫过四周断壁,最终停留在殿堂最深处。
那里,依着天然岩壁,雕刻着一尊巨大的佛像。佛像也已残破不堪,佛首缺失了大半,只留下悲悯的下颌与脖颈线条;佛身布满裂痕,手臂断裂,但即便如此,那跌坐的姿态、流畅的衣纹褶皱,依然透着一股庄严肃穆、宁静致远的气韵。
劫后余生的庆幸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虚脱与迷茫。他活下来了,但接下来呢?伤势未愈,前路茫茫,通缉令如影随形,血脉的反噬如同定时炸弹……孤独和绝望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靠着冰冷的石壁,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残破的佛像上。是因为太过虚弱产生了幻觉,还是这古寺本身残留着某种意念?在一片死寂中,他仿佛听到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并非来自实物,而是直接响在他的心间。
那叹息中包含着无尽的沧桑,却奇异地没有悲苦,只有一种看透世事变迁的淡然。
沈墨心中一凛,警惕地环顾四周,但除了风声穿过石缝的呜咽,别无他物。他的目光再次回到佛像上。鬼使神差地,他强撑着站起身,踉跄地走到佛像前。仰望着那残缺却依然宁静的法相,他心中纷乱的思绪似乎也渐渐沉淀下来。
他伸出未曾受伤的右手,轻轻触摸那冰凉粗糙的石质佛身。就在指尖接触的刹那——
并非强烈的幻境,也没有汹涌的信息流。只是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顺着他的指尖,流入他干涸而躁动的心田。
没有具体的语言,没有清晰的图像。只是一种“感觉”:是烈日下苦行僧赤足踏过滚烫沙砾的坚韧;是青灯古佛前,长夜枯坐面对内心妄念的平静;是面对世间万般苦难,发下宏愿渡尽众生却又不执着于结果的慈悲与超脱……
这股意念是如此古老、如此微弱,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但它蕴含的那种“静”的力量,却与沈墨体内狂暴躁动、充满毁灭气息的烛龙血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滴入了一滴清凉的甘露。
沈墨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他并没有领悟什么高深的佛法,也没有得到任何具体的功法传承。他只是在这股残留意念的浸润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与自身血脉截然不同的存在状态。
那是一种内敛而非张扬,是安抚而非压制,是如同大地承载万物、天空包容一切的宁静与浩瀚。他体内一直因恐惧和抗拒而紧绷的某根弦,在这一刻,竟微微松弛了一丝。
他仿佛能看到一位古老的苦行僧,曾在此处长久驻留,并非修炼惊天动地的神通,只是日复一日地打磨自己的心性,将坚定的信念与平和的心境,烙印在了这片石壁、这尊佛像,乃至这方天地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微弱的意念流渐渐消散,仿佛终于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沈墨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站在残破的佛像前,殿外风沙依旧,但他的内心,却与昏迷初醒时有了微妙的不同。
狂躁的血脉并未平息,伤势依然疼痛,未来的危机依旧存在。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弱的“宁静”感,如同在狂风暴雨的夜海中点亮的一盏小灯,虽不足以照亮前程、驱散风暴,却让他知道,除了毁灭性的力量和无尽的逃亡,这世间或许还存在另一种可能,一种基于内心强大的、不同的道路。
这并非领悟,只是一次启蒙,一次触动。如同在荒芜的心田里,埋下了一颗名为“静”的种子。
他回到水洼边,再次饮了些水,感觉体力恢复了些许。他必须尽快处理伤口,并寻找食物。这座古寺遗迹或许还能提供暂时的庇护,但绝非久留之地。
就在他撕下衣襟,准备清理左臂伤口时,他的动作猛地一顿,耳朵微微颤动。一阵极其轻微、却绝非风沙或水滴的声响,从遗迹的某个入口方向,隐约传了过来。
那声音,像是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
沈墨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迅速蜷缩身形,隐入一堵半塌的墙壁后的阴影中,屏住了呼吸,目光锐利地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刚刚获得的片刻宁静,被现实的危机无情击碎。新的威胁,已然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