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宗主亲临
灵膳堂内，陈末刚刚送走最后一批满脸餍足的弟子，正准备收拾灶台，一股无形的威压忽然笼罩了整个厨房。这威压并不逼人，却让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清晰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仿佛蝼蚁仰视苍天。
陈末手中的锅铲微微一顿，他转过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位青袍男子。那人看起来三十许岁，面容普通，却有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山，一片海，与天地浑然一体。
“宗……宗主？”陈末心头一震，连忙放下手中的物事，恭敬行礼。他来到灵剑宗已有月余，只在宗门大典上远远见过一次宗主清虚真人，没想到今日这位元婴大能会亲临这小小的食堂。
清虚真人微微颔首，目光在厨房内缓缓扫过。他的视线掠过那些擦得锃亮的灶具，整齐排列的调料罐，最后落在刚刚陈末为明日准备的一锅高汤上。那汤用灵禽骨辅以数种温和的灵植熬制，汤色清澈，却散发着淡淡的鲜香。
“你就是陈末？”清虚真人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
“弟子正是。”陈末垂首应道，心中却如擂鼓。宗主亲至，必然是为了近日灵膳堂在宗内引起的风波。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清虚真人踱步至灶前，看了眼那锅高汤：“戒律师兄因你一碗面而突破瓶颈；如今大半个宗门的弟子不思辟谷，日日往你这食堂跑。你可知，已有数位长老向本座谏言，言你以口腹之欲动摇弟子道心，当禁绝灵膳堂，罚你面壁思过。”
陈末心头一紧，正要辩解，却见宗主轻轻抬手，制止了他。
“然，亦有老饕长老力保于你，言你之食修于宗门有益无害。”清虚真人的目光重新回到陈末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是非曲直，本座欲亲自一辨。”
他袖袍一挥，一套简单的青瓷碗筷出现在一旁的木桌上：“便让本座尝尝，你这动摇我灵剑宗根基的‘灵膳’，究竟是何滋味。”
陈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这是危机，也是转机。宗主的一句话，将决定他和他所坚持的食修之道在灵剑宗的命运。
“请宗主稍候。”陈末躬身一礼，转身走向食材柜。他的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但当他触摸到那些熟悉的食材时，一种奇异的平静感笼罩了他。这是他的领域，他的道。
他没有选择那些功效强劲、能立刻引发灵气反应的稀有灵材，反而取出了最普通不过的灵麦面粉、一小罐昨日熬制的灵猪骨高汤冻，以及几根青翠的小葱。他记得宗主亦是苦修出身，太过繁复珍奇的菜肴，或许反而会引来反感。
大殿内寂静无声，只有灶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陈末全神贯注，将面粉兑水揉成光滑的面团，每一次揉压都均匀而富有韵律。他没有动用体内那微薄的灵力，而是将全部精神倾注于手中的面团，回想穿越之初的迷茫，思念故乡却回不去的淡淡惆怅，以及在这异界凭厨艺立足的决心。这些情感，随着他掌心的温度，悄然融入面团之中。
醒面之时，他将高汤冻放入碗中，又取来一个小锅，注入清泉。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与虔诚。
清虚真人静立一旁，目光深邃地看着陈末的每一个动作。以他元婴期的修为，自然能感觉到，陈末揉制面团时，周身气息与食材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共鸣，并非灵气的强行灌注，而是一种更本质的、情感层面的交融。这种手段，他闻所未闻。
片刻后，面团醒好。陈末将其擀开，折叠，用刀切成均匀细长的面条。水已沸腾，面条入锅，如同银鱼游弋。另一口灶上，煎着一只金黄的荷包蛋。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端到了清虚真人面前。面条洁白如玉，汤色清亮见底，几点翠绿的葱花点缀其上，旁边卧着那只形如满月的煎蛋，简朴至极，却散发着一种温暖、诱人的气息。
“宗主，请用。”陈末轻声道。
清虚真人看着眼前这碗看似平凡的面，没有立即动筷。他修为高深，早已辟谷数百年，寻常食物于他而言与尘土无异。但在这碗面里，他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意”，并非灵气的波动，而是一种……呼唤，呼唤着久违的凡俗温情。
他拿起筷子，夹起几根面条，送入口中。
下一刻，清虚真人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变了一变。
面条爽滑筋道，高汤的鲜美瞬间在味蕾上绽放。这味道极好，但远不足以让一位元婴修士动容。真正让他心神震动的，是随之而来的一种感觉。
他仿佛回到了数百年前，还是个稚龄童子时，每到生辰，母亲总会瞒着严厉的父亲，偷偷为他煮上一碗这样的面。那时家境清贫，一碗素面已是无上美味，尤其是母亲看着他把面吃完时，脸上那温柔又带着些许歉然的笑容……
那种早已被漫长岁月尘封的、属于凡人的简单温暖和牵挂，如同涓涓细流，透过这碗面，悄然流入他坚若磐石的道心之中。数百年的苦修、宗门重任的压抑、寻求突破不得的滞涩……在这股暖流冲刷下，竟微微松动了一丝。
他不由自主地又喝了一口汤，再吃了一口煎蛋。蛋香混合着汤的鲜醇，那种“家”的踏实感愈发清晰。
清虚真人闭上眼，久久不语。陈末侍立一旁，心中忐忑不安。他看得出宗主似乎有所触动，但元婴修士的心思，岂是他能揣度的？
良久，清虚真人缓缓睁开眼，眸中复杂的神色已然敛去，恢复了古井无波。他放下筷子，看着陈末，目光深邃。
“此面，有名否？”
“回宗主，此乃阳春面。”陈末答道，“是弟子家乡一种寻常面食。”
“阳春面……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清虚真人轻轻吟道，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听不出喜怒，“面中之情，厚重至此。陈末，你可知修道之人，当时时勤拂道心，勿使蒙尘？过于沉溺俗世情感，恐于道途有碍。”
陈末心头一沉，但见宗主并无责难之意，便鼓起勇气道：“弟子愚见，道法自然，人情亦在天道之中。美食所能触动者，本是人心本真。弟子以为，道心非是无情，而是知情、体情而不为情所困。灵膳之用，或可助同门在修行路上，偶尔回望本心，汲取力量，方能行得更远。”
他顿了顿，补充道：“譬如戒律长老，心魔缠身多年，或许正因一味压制，反而成障。一碗面所带来的片刻温暖与宁静，有时恰是破障契机。”
清虚真人沉默地看着陈末，目光锐利，仿佛要将他彻底看穿。陈末这番话，看似简单，却触及了修仙路上“有情”与“无情”的千古之辩。而这少年，竟能通过一碗面，将如此深刻的道理化入平凡滋味之中。
方才那一丝道境的松动，清虚真人感受得真切无比。到了他这个境界，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难如登天，这碗面却做到了。此子之道，或许并非歪门邪道。
“灵膳堂之事，本座已有决断。”清虚真人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自明日起，食堂正式升格为‘灵膳堂’，列为宗门正式辅修一脉。你，陈末，即为灵膳堂执事，享内门弟子待遇。”
陈末闻言，心中大喜，正要拜谢，却听清虚真人继续说道：“然。”
这一个“然”字，让陈末的心又提了起来。
“灵膳堂所需用度，需自行承担半数，以免弟子耽于享乐，荒废修行。此外，灵膳定价不得过高，需惠及普通弟子。可能做到？”
陈末略一思忖，立刻应道：“弟子定当尽力而为！”
清虚真人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如青烟般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末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看向桌上那只空空如也的面碗，嘴角渐渐扬起一抹笑容。危机暂解，灵膳堂总算站稳了第一步。
然而，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宗主离去前那深邃难明的眼神，以及那句未尽的“然”字。宗主的支持并非毫无保留，灵膳堂未来的路，恐怕依旧不会平坦。丹峰那边的反应，其他长老的态度，还有这骤然提升的地位所带来的关注与压力……
窗外，月色渐明。陈末收拾好碗筷，心中已开始筹划明日所需的食材清单。他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