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苏红棉的眼眶红得像熟透的桃子,阿坤和几个队员垂着头,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连烟都忘了抽。
可是,他们却猛然间听到梁奇说要狗哥吐出来三十万。
“三十万?!”
苏红棉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声音尖利。
她死死地盯着梁奇,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失心疯的病人:
“奇奇!你是不是被气糊涂了?三十万?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概念!我们拿什么去跟狗哥要?拿命吗?!”
阿坤他们也抬起头,满脸的荒谬和不安。
他们敬佩梁奇的脑子,可今天下午的屈辱还火辣辣地烙在心上,狗哥那帮人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跟他们要钱,不啻于虎口拔牙。
“奇哥,这……这不是开玩笑的。”阿坤嘴唇哆嗦着,他见过狗哥怎么收拾人,那手段,能让人生不如死。
梁奇无视了小姨的惊恐和队员们的担忧,径直走到那张吃饭用的小方桌前坐下。
昏黄的台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深邃的阴影。
他摊开那张已经画得密密麻麻的十三行地图,又翻开一本全新的笔记本。
“唰唰唰——”
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异常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梁奇的笔,在地图上飞快地游走、连接、标注。
“黄毛,下午四点零七分,习惯性看左手腕电子表,眼神瞟向西南方。”
梁奇的嘴里低声念着,笔尖在地图上从狗哥的地盘,拉出一条笔直的红线,精准地戳在三条巷子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他在旁边写下四个字:“地下赌档。”
“那个身上有红花油味的,叫‘拐子刘’,每天中午和下午,都会绕路去一趟‘仁和堂’药铺。”
又一条蓝色的线,从狗哥的势力范围,延伸到另一条街的药铺。
阿坤和队员们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些都是他们七嘴八舌汇报的、鸡毛蒜皮的骚扰细节,当时只觉得是发泄,没想到梁奇居然全记了下来,还……还他妈的分析出了门道!
这脑子是什么做的?
紧接着,梁奇的笔锋变得更加凌厉。
他将狗哥手下几个核心打手每天习惯待的位置,用黑点标记出来,然后用粗黑的线条将它们一一相连。
一个诡异的、覆盖了数条核心巷道的监控三角网,赫然出现在地图上。
而这个三角网的几何中心点,正是那个他们曾经找到过货物的,早已拉下卷闸门的废弃糖水铺——1A-44号!
梁奇的动作忽然停住,他闭上了眼睛。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静音。
他的大脑深处,一幅被忽略的画面被强制调取、高清重放!
【记忆回放:一周前,下午2点13分。】
一辆没有印任何物流公司标志的蓝色小货车,鬼鬼祟祟地停在1A-44号档口的后巷。停留时间:27分钟。
【细节放大!】
车牌号:粤A·K7B34。
两个男人从车上跳下来,赫然便是狗哥的心腹,其中一个,就是今天下午,用那双脏脚踩烂了白衬衫的“刀疤脸”!
他们搬下来的,不是一包包轻飘飘的衣服,而是几个用密封木条箱钉死的箱子,沉重无比!他们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迅速将箱子转移进了1A-44号档口。
【逻辑推演!】
木箱……高仿……
另一段记忆碎片被瞬间激活。
那是半个月前,他在另一片区送货时,一个相熟的档口老板喝多了,搂着他脖子大倒苦水:“妈的,从狗哥那条线拿的‘水鬼’,贵得要死,戴了三天机芯就停了!操!”
水鬼,指的是高仿的劳力士潜航者系列手表。
一个完整的证据链,在梁奇的大脑中瞬间闭环!
狗哥团伙的核心生意,根本就不是拉包!
拉包队,不过是他们用来掩人耳目、打探消息、维护地盘的幌子和暴力工具!
他们真正在做的,是利用这片混乱的批发市场作掩护,进行高价值走私品——高仿奢侈品的分销!
那间废弃的糖水铺,不是仓库,是他们的金库!是他们的命脉!
……
与此同时,十三行街角最热闹的一家大排档。
“哈哈哈哈!你们是没看见!那个学生仔,怂得跟孙子一样!老子当着他的面,把他小姨的货踩成烂泥!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狗哥一只脚嚣张地踩在啤酒箱上,脖子上的金链子在灯光下晃着油腻的光。
他搂着“刀疤脸”和另一个小弟,嘴里的槟榔渣喷得到处都是。
“大哥威武!什么狗屁火箭队,我看就是乌龟队!”
“明天哥几个就跟您去收管理费!三成!我看他交不交!不交就把他手脚打断,扔珠江里喂鱼!”
周围的小弟们一片阿谀奉承,嘈杂的吹捧声和碰杯声混在一起,他们都坚信,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已经被彻底打垮,这片地盘,从今往后,依旧姓“狗”。
……
“呼——”
出租屋里,梁奇长长吐出一口气,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愤怒,只有冰冷的、如同猎人锁定猎物般的精光。
他放下笔,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坤哥。”
他看向阿坤,眼神锐利如刀。
“明天,你不用拉货。去这个地方,”他撕下一张纸条递过去,“盯死了。所有进出的人、车牌号,哪怕是条狗,都给我记下来。”
纸条上,正是地下赌档的地址。
阿坤接过纸条,手心因为激动而微微出汗,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是一种将后背完全交出去的信任。
接着,梁奇的目光转向了陈晓月。
他的语气变得郑重,甚至带上了一丝请求的意味。
“晓月,那个身上有药油味的人,明天……能不能请你帮个忙,跟着他。我需要知道他家的具体住址,家里有什么人。”
这番话,让陈晓月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梁奇会向她分配如此重要的任务。
这不再是简单的仗义出手,而是一种对她能力的全然信任。
她看着梁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应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奇奇,你到底要干什么?这跟三十万有什么关系?”苏红棉终于忍不住了。
她快被这压抑又神秘的气氛逼疯了。
梁奇没有直接回答。
他伸出手指,用笔尖,在那张地图上“1A-44号”的位置,重重地点了一下。
“白衬衫的货款,三千。我们今天受到的侮辱,无价。”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语气平静,却坚定。
“三十万,只是让他为自己的行为,支付的第一笔利息。”
在众人被彻底震撼的目光中,梁奇拿起了苏红棉那台老旧的诺基亚手机。
凭借着恐怖的记忆力,他从脑海中调出一个从未拨打过的号码——那是他初到广州时,在路边一张城市公告栏上一扫而过,便刻入脑中的,市工商局的有奖举报热线。
他没有打电话。
昏暗的客厅里,只有他按动键盘发出的“嘀嘀”声。
他开始编辑一条匿名短信。
手机那块小小的、昏暗的屏幕上,一行字清晰地显现出来:
“举报:新城路1A-44号档口涉嫌作为无证仓库,储藏大量来源不明的侵权商品。建议明日下午三点突击检查,人赃并获可能性极高。”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乎些什么。
梁奇的拇指,在绿色的“发送”键上,轻轻停顿了半秒。
然后,决然按下。
屏幕上,一行小字跳了出来:“信息已发送”。
无声无息。
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正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