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气里还带着一丝凉意,苏红棉档口的气氛却已经快要烧着了。
“操他妈的!”
阿坤的脸涨得通红,死死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那辆跟了他两年的宝贝板车,轮胎被人用刀子划开了一道狰狞的大口子,软趴趴地瘫在地上。
“狗哥那帮杂种!这是明着来了!”苏红棉气得浑身发抖,指甲都快嵌进掌心,对着狗哥档口的方向破口大骂,“欺负我们没人是吧!老娘跟他们拼了!”
队里其他几个小伙子也是个个义愤填膺,抄家伙干一架的心都有了。
“坤哥,别冲动。”
梁奇冷静制止。
他走过去,蹲下身,平静地看了看那道口子。
“把板车拉到边上,拍张照,记下时间地点。我给你钱,去换个新轮胎,要最好的。”
他站起身,从腰包里抽出一百块递给阿坤,然后扫视了一圈队员们愤怒的脸。
“纪律我再说一遍,不许跟他们有任何正面冲突。他们做什么,你们就记下来,越详细越好。谁碰了你们,碰了哪里,说了什么话,一个字都不要漏。”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算什么?忍气吞声?
苏红棉急了:“奇奇!他们都骑到我们头上了,你还……”
梁奇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那眼神里的沉静,让苏红棉把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狗哥的人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哈哈哈,那帮怂货!那个学生仔就让他们拍个照,屁都不敢放一个!”
“还火箭队呢,我看是乌龟队吧!”
自以为摸清了梁奇底细的狗哥,笑得嘴里的槟榔渣都喷了出来。
软蛋一个,吓唬两下就蔫了。
他大手一挥:“给老子加大力度!我倒要看看,这乌龟壳能有多硬!”
下午,十三行最繁忙的时刻。
火箭队的队员老五推着满满一车货,正要拐进一条窄巷。
突然,两个穿着“顺发物流”马甲的小混混嬉皮笑脸地迎面挡住去路。
“哎呦,这不是火箭队的老五吗?赶着去投胎啊?”
老五记得梁奇的话,闷着头想从旁边绕过去。
那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狞笑。
其中一个猛地伸出脚,另一个心领神会地用力一推!
“哗啦——!”
板车整个翻倒在地。
车上用塑料膜包得整整齐齐的几十件新款白衬衫,像一群受惊的白鸽,散落一地。
周围的人流瞬间停滞。
两个小混混还不解气,故意走上前,用沾满污泥的鞋底,在那雪白的衬衫上狠狠踩了几脚。
肮脏的脚印,印在崭新的衣服上,也印在所有人的心里。
收货的档主就在巷口,看到这一幕,气得脸都白了,却握着拳头,一个字都不敢说。
周围的看客,眼神各异。
有同情,有恐惧,但更多的是麻木和幸灾乐祸。
“完了,红棉这下亏大了。”
“惹谁不好,惹狗哥。”
苏红棉听到动静冲了出来,看到那满地狼藉,尤其是那些被踩得污七八糟的白衬衫,那是她准备明天主推的爆款,价值好几千!
她的心像被那脏脚印踩了一样,疼得她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你们……”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对面档口闪电般冲出,一把扶住苏红棉,将她护在身后。
是陈晓月!
她死死盯着那两个小混混,马尾辫甩出一个利落的弧度,眼神冰冷,双手已经摆出了格斗的架势。
眼看一场争斗就要开始。
“晓月。”
梁奇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伸手,轻轻按住了陈晓月的肩膀,对她摇了摇头。
他没有看那两个耀武扬威的小混混,蹲下身,沉默地,一件一件地,捡起那些被弄脏的白衬衫。
然后,他慢慢地仔细地拍掉上面的灰尘,再轻轻叠好。
这诡异的冷静,和现场的剑拔弩张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所有人都感到了 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呦呵,挺能忍啊,学生仔。”
狗哥带着更多的人,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嘴里叼着烟,一脸的嚣张。
他走到梁奇面前,伸出穿着人字拖的脚,碾在最后一件还没来得及捡起的白衬衫上,来回蹭了蹭。
然后,他弯下腰,用夹着烟的手,在梁奇的脸颊上,一下一下,极具侮辱性地拍着。
“小子,不懂规矩是吧?在十三行,我就是规矩。”
狗哥直起身,环视四周,声音提得老高。
“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从明天起,他妈的什么火箭队,每天收入的三成,要交到我这里当管理费!少一分钱,就给我卷铺盖滚出十三行!”
没有人说话。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没有。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梁奇缓缓站了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只是目光,像最高精度的扫描仪,飞快地扫过狗哥,扫过他身后每一个人的脸。
狗哥拍他脸颊时,烟灰掉在哪。
那个踩他衣服的人,鞋底沾着什么颜色的泥。
那个叫嚣的小弟,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左手腕上的电子表。
那个狞笑的跟班,衣服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红花油味。
所有细节,所有微表情,所有无意识的小动作,在零点几秒内,被他全部切割、编码,存入大脑。
当晚,出租屋里。
屋里的人都沉默着。
苏红棉的眼睛红肿,陈晓月眉头紧锁,阿坤他们几个更是像霜打的茄子。
梁奇没理会这一切。
他拿出一本全新的笔记本,摊开那张手绘的十三行地图,看着阿坤他们。
“从上周一开始,每一次,每一个人,他们怎么拦你们的路,怎么骂你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部想起来,说给我听。”
队员们一愣,开始七嘴八舌地回忆。
“那天,狗哥那个叫‘刀疤’的,在B座货梯口插队,还朝我吐口水……”
“他那个跟班‘黄毛’,总是在下午四点左右看表,好像很急的样子……”
“还有个家伙,身上总有一股药油味,好像家里有人常年生病……”
碎片化的信息,不断涌入梁奇的耳朵。
他的笔在纸上飞快地移动,画出一个又一个圈,拉出一条又一条线。
看表的习惯,连接到市场后街那个下午四点半开局的地下赌档。
药油的味道,锁定在三条街外专卖跌打损伤药的“仁和堂”。
狗哥几个亲信每天在不同时间点的分散站位,在地图上连成了一个诡异的三角。
而那个三角的中心点,正是一家早就关门停业的糖水铺。
那是他们存放每日“收入”的临时据点。
一个小时后,梁奇放下笔。
他看着屋内众人那一张张焦虑又茫然的脸,用一种平稳的语调,做出了宣告。
“轮胎三十块,这批衬衫的损失,算三千。”
他顿了顿。
“明天,狗哥会用三十万,来赔偿我们。”
三十万?!
屋里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红棉更是猛地抬头,像看一个疯子。
梁奇没解释。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枚冰冷的,用细铁丝扭成的狗头,轻轻放在桌子中央。
他盯着它,眼睛亮得可怕,但声音却冷得像冰。
“而且,他会亲自上门,求着我们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