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瞧去,只见萧景翊从背着的包袱里拿出锦盒,打开后,取出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必须携带的六出花口盏。
除了苏沐瑶,其他人被六出花口盏吸引。
其口沿如夏季盛开的六瓣雪莲,匀称而柔和,一气呵成的曲线仿佛凝聚了天地之灵气,橄榄色的青釉纯净得似乎能摄去人的心魄。
于掌柜忍不住站起,来到萧景翊跟前,接过六出花口盏,捧在手中仔细端详:“釉面匀净光滑,如玉般温润;缠枝牡丹纹路清晰灵动,舒卷自然,娇艳欲滴,栩栩如生。不用摸,从纹路的质感判断,一定是刻花!”
于掌柜满目怀疑地问:“苏姑娘,真的是你亲手制作?刻花也是出自你之手?”
听着赞美之辞,借六出花口盏向顾公子表达心意的情景浮现在脑海,苏沐瑶此刻已无失落与遗憾,只剩下释然。
“除了入窑烧制,其他均出自小女之手。”
得到肯定的答复,于掌柜不由赞叹:“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朱掌柜忍不住催促:“于兄别光顾着自己欣赏,也拿过来大家一同瞧瞧。”
于掌柜回到原位坐下,将六出花口盏小心翼翼递给朱掌柜。
萧景翊则毫不客气,直接坐在苏姑娘身边,将包袱和锦盒往她怀里一塞,小声说:“往常是影驰帮我背包袱,他不在,由你背着。”
苏沐瑶并不介意,包袱里的东西不多,帮他背着倒也无妨。
她想恐是包袱里没有装贵重物件,萧景翊才敢如此随意托付,故而小声说:“里面要是放有银两,你肯定舍不得让我背着。”
萧景翊轻笑道:“谁出门还带银两?我带了银票,包袱里放了几张,身上也带了不少,你若想要,那几张送给你。”
“哼!谁稀罕!”
“不稀罕更好,包袱由你背我会更放心。”
佟夫人听着二人小声说话的内容,觉出二人的关系不一般。心想苏姑娘不是跟裴家公子定过亲么?为何又与眼前的公子关系如同朋友一般?仔细观察,那公子瞧苏姑娘的眼神分明对她有情。
看破却不能说破,佟夫人懒得理会他人的闲事,还是多替夫君想一想一会儿该如何应对于掌柜想要退货之事。
朱掌柜将六出花口盏翻来覆去端详几番后,啧啧称赞:“的确深得苏耀祖真传,又将其发挥到极致,到底好在哪里,我一时说不清,反正就是觉得好。”
丁主事在耀州有的是机会见识,并未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慨叹道:“可惜啊!苏耀祖的刻花手艺没传给他儿子,倒被苏姑娘习得,也不知是好是坏?”
于掌柜拍板道:“依我看是好事!苏姑娘有这等手艺,于某愿与你合作。待你从儋州回到耀州定要为我们店铺多制作些精品瓷器,不必担心运货,只管交给黄家,他们向桂州运送印花瓷时,顺便将你的瓷器送来,你看如何?”
苏沐瑶自然乐意:“于掌柜将一切安排好,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你需答应我件事,我才能与您合作。”
苏姑娘趁机提出要求,于掌柜有所不满,看在她的刻花手艺难得,暂时放下计较:“苏姑娘请讲。”
苏沐瑶果断说道:“希望您答应不要退货,继续售卖黄家的印花瓷。”
于掌柜一愣,随即笑道:“我刚才说让黄家运送印花瓷时顺便将你亲手制作的刻花瓷器带来,就是这个意思,呵呵……!”
众人一听,都跟着笑了。
佟夫人、朱掌柜和丁主事瞬间轻松许多,从心里感激苏姑娘的出现,更感激她不计较与黄家之间的竞争关系,反而主动为黄家考虑,这等胸襟实属难得。
丁主事忍不住表态道:“运往桂州的货由我负责,苏姑娘放心,往后每次运货前我会派人将出发的时间和地点告知你。回到耀州后,我也会将今日之事如实告知东家,相信东家感激姑娘帮了黄家,绝不会计较帮你运货这等小事。”
“多谢丁主事!”苏沐瑶帮黄家还有更重要的考量,继而说道,“黄家瓷器上的印花要好,关键在模具上的刻花是否好。整个耀州没有哪家窑场的刻花能与苏家媲美,若我亲自为黄家模具上刻花,你们东家应该不会拒绝。”
丁主事闻言,先是喜悦,继而不解道:“苏姑娘不会平白无故帮黄家,你想得到什么不妨直说。”
对方的问题正好问到苏沐瑶的心里,她没有任何掩饰的必要:“我帮黄家刻模具,也希望黄家能与苏家共享印花手艺,有钱大家一起赚。”
丁主事犹豫道:“此事重大,我需回到耀州告知东家后由他裁决。”
与黄家合作也是临时起意,苏沐瑶并不急于一时,何况远在他乡,急也没用。
“不急,您回到耀州后与黄伯伯仔细商议,希望我从儋州回到家乡时,能听到好消息。”
苏姑娘想要与黄家合作,萧景翊心中暗喜,她口中说自己是姑娘家,没有自信壮大窑场,实则心有谋略。
朱掌柜已将六出花口盏放在桌上,萧景翊挪到自己面前,提起桌上的印花执壶满上一盏,一边听他人说话,一边端起盏品茶。
于掌柜瞧一眼萧景翊端起的六出花口盏,真是越瞧越喜欢。这位大人能用此盏品茶,证明苏姑娘已将盏赠予他,只好放弃买下它的想法。
出于长期售卖苏家瓷器的情义,于掌柜帮着说道:“麻烦丁主事告知你们东家,黄家的印花若出自苏姑娘亲手刻的模具,肯定增色不少,于某会更愿意售卖黄家的印花瓷。”
听到此话,丁主事倍感高兴:“我定将于掌柜的话一字不落说与东家。”
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佟夫人十分感激苏姑娘,也帮着说:“一定要转告东家,桂州人认的是刻花瓷,我们夫妻在此售卖印花瓷甚是不易,若退了于大哥的货,恐怕整个桂州瓷器铺的掌柜都跑来退货,商行开业没多久又得关门大吉。多亏苏姑娘出面帮了我们,也帮了黄家,这份恩情东家他不能装作不知。”
丁主事连连点头:“夫人放心,我肯定会将今日情形尽数禀报。”
朱掌柜也是感激不尽:“望苏姑娘与这位公子多留一日,好让我夫妻尽地主之谊。”
萧景翊放下六出花口盏回应道:“多谢盛情,我二人还要赶路,不便久留。”
朱掌柜一时搞不清楚二人的关系,谨慎道:“苏姑娘可愿多留一日?”
苏沐瑶也不想逗留,多耽搁一日便会晚一日到达儋州:“小女见父兄心切,不愿多耽搁,还望朱掌柜见谅。”
朱掌柜笑道:“什么见谅不见谅的?既如此便不留二位,待你们原路返回时,定要来商行坐坐。”
萧景翊饮完盏中的茶水,拿起放在苏姑娘怀中的锦盒,将六出花口盏放入,然后塞进包袱里,再次放入苏姑娘的怀中。
“那是自然。该到上船的时间,我与苏姑娘不能多留,就此别过。”
苏沐瑶很自然地将包袱背起,起身告辞道:“能与几位相遇,对小女而言三生有幸,期待日后合作愉快!”
三个男人一起说道:“合作愉快!祝二位一路顺风!”
佟夫人起身道:“我送送你们。”
于掌柜一直盯着佟夫人将二人送出,才神秘地说:“那位大人有雍王的令牌,拿出来给我瞧过,年纪轻轻就当了官,还深得雍王重用,真不简单。苏姑娘一路与他同行,必然相熟,往后苏家背后有朝中的大人撑腰,再与雍王攀上关系,说不定还会再次兴盛起来。”
丁主事不以为然:“那位公子看着应是读书的年纪,从身上的衣裳判断家境不错,既然带着雍王的令牌,恐怕是出来替雍王办事。”
于掌柜认可道:“他说雍王怀疑苏耀祖被人诬陷,派他去儋州了解情况。”
丁主事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苏耀祖的事有转机?”
朱掌柜忍不住表露道:“苏耀祖出事后,我一直纳闷,他相当看重贡瓷,又岂会将残次品掺入其中?背后定有猫腻。我竟然和雍王想到一处,如此看来这位王爷能明察秋毫。”
丁主事又神秘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苏姑娘与那位大人关系有些……”
朱掌柜问道:“有些什么?”
“苏姑娘竟然帮他背包袱。”
“背个包袱有什么?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吗?那位大人看苏姑娘的眼神很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就是像你看弟妹的眼神。”
正好佟夫人进来,朱掌柜向她瞧去:“我看我夫人,眼神很正常啊,有什么不对?”
跟对方说不清楚,于掌柜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一旁的丁主事倒是听明白,否认道:“你们两个虽跟耀州瓷器打交道,却很少去耀州,当然不知裴家已与苏家结亲,明年苏姑娘会嫁给裴家公子。裴公子一表人才,绞胎手艺也是一绝,又搞鉴瓷雅集,在耀州的十里窑场名气大着呢!多少人家想把姑娘许给他,可他偏偏瞧上苏姑娘。至于那位公子,不过是公务在身,恰巧与苏姑娘一路同行,相熟些倒也正常,于掌柜就别瞎猜了。”
佟夫人已坐回原位,大概听出三人聊些什么,为了不让他们怀疑苏姑娘与那位公子的关系,有意问道:“于大哥倒是说说,我苦口婆心劝您别退货,您偏不同意,为何见了苏姑娘亲手制作的六出花口盏迅速转变态度?难道我的话连一款瓷器都比不上?”
“还真比不上。”于掌柜打趣完,说出心里话,“我也不想为难你们夫妻,可光有印花瓷,就现下来看我的生意必然亏,即使进了裴家的瓷器也得亏。裴家的刻花我五天前我见过,跟苏家没法比,绞胎的确不错,可我的顾客接受绞胎瓷器需要一段时日。若有了苏姑娘的刻花瓷坐镇,那就不一样,只要卖出去两件,便能弥补一时的亏空,我才有耐心等着黄家和裴家的瓷器被我的顾客接受,否则哪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