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七章 黑室提审
时间戳:09:30
地点:警署地下二层·无光电梯
电梯门合拢的瞬间,顶灯闪了两下,像被谁拧断了电源。沈怀辛听见自己的呼吸在铁皮箱里反弹,一次、两次——第三次呼吸被金属钳制,迟迟才回到喉咙。
“手。”左侧的警卫低声命令。
怀辛伸出被铐住的手腕。时间铐的表盘不是常见的十二点刻度,而是反向雕刻的二十四个数字,指针逆时针旋转。咔哒——警卫把铐环收紧一格,倒走的秒针立刻慢了六秒。
“别让它停。”警卫用枪托敲敲表盘,“停一次,扣你六分钟寿命。”
怀辛想笑,嘴角却僵成一条裂缝。六分钟,又是六分钟。整座渊海城像被这数字勒住脖子,他也一样。
电梯开始下降,指示灯没有亮,只能凭失重感判断深度。三层、五层——七层。警署地上只有五层,再往下,就是地图上不存在的负数。
“姓名。”右侧的警卫开口,声音平板,像在念系统生成的提审模板。
“沈怀辛,时间审计局三级稽查员。”他机械地回答,目光落在对方左腕——那里也有一块倒走手表,表冠被拔出一格,秒针以两倍速度逆跳。
“罪名。”
“……我不知道。”
两名警卫对视一眼,同时抬手,把表冠推回。电梯发出咔哒一声,停了。
门却没有打开。
黑暗里,只有三块逆走的表盘发出磷光,像被活埋的月亮。怀辛忽然意识到:他们正在计时——以倒扣的方式,为他的生命建立负数账户。
“开庭时间到。”左侧警卫按下墙壁凹槽里的隐藏按钮,铁皮门朝两侧滑开,“走吧,被告。”
怀辛迈出电梯,鞋底踩到湿滑的大理石。走廊无窗,顶部是一条环形灯带,灯光以六秒一次的频率熄灭、复燃,像被反复拉扯的快门。每一次黑暗,墙壁上的影子就向前移动半步——影子比他本人先抵达尽头。
尽头是一扇黑色钢门,门楣上没有“法庭”字样,只有一行发光的小字:
时间戳 09:30:06——逆流法庭·第零号庭
警卫抬手敲门,三短一长。门内传来倒放的敲击声:一长三短。像谁在时间里回答了问题,又把问题吞回去。
门开了,一股恒温的冷气扑出来,带着微量臭氧味。怀辛被推进去,脚步踉跄,手铐链条发出细碎的金属嘶叫。
房间呈六角形,没有窗户,也没有观众席,墙壁是单向镜,映出无数个被拉长的他。天花板中央悬着一座倒置的钟,指针逆时针旋转,钟面背对地面,仿佛审判的目光来自地下。
正前方是高高的法官席,法官背光而坐,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一只戴白手套的左手——手腕上,赫然是一块倒走手表。表盘玻璃碎了一角,秒针却走得极其稳,像一把凌迟的刀。
“被告,”法官开口,声音经过金属变声,像从破裂的铜管里挤出,“报上你的未来。”
怀辛愣住。不是“姓名”,不是“罪名”,而是“未来”。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
“那就由本庭告诉你。”法官抬手,墙上的单向镜亮起,出现一行白色倒计时:
00:06:00
倒计时开始逆走,从六分钟退回零。
“你有六分钟,倒叙你的犯罪结果。若计时结束未说完,你将永久失去对应记忆。”
怀辛喉咙发紧:“什么犯罪?”
法官没有回答,只是用食指在桌面轻敲——哒、哒、哒——节奏与倒走的秒针重叠,像给他挖一座回声坟墓。
六角形地板忽然下沉二十厘米,形成一个浅池。池底亮起网格线,每一条线都在逆走,像倒带的光轨。怀辛被警卫按在被告椅上,椅脚焊死在网格中心,扶手弹出两枚电极,贴住他手腕动脉。
“计时——开始。”
天花板倒置的钟发出一声反敲,哒——声波倒灌进耳膜,怀辛眼前的画面瞬间撕裂:浮桥、女尸、倒转手表……所有片段像被倒放的胶片,一帧帧逆流。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倒着念出句子:
“——安·白了死是我。”
那是他在卷一曾说过的“白·安死了”被倒放。声带不受控制,跟随节奏吐出一个个反向音节:
“——了手表倒转六分我。”
“停!”他怒吼,却被电极击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反向收缩,像被攥回拳头。
法官敲下第二声,哒——
“语言是时间的裂缝,说错顺序,裂缝就会咬人。”法官的声音依旧平静,“重新来——先讲结果,再说原因。”
怀辛深吸一口气,把目光投向桌面的电子卷宗。屏幕亮起,出现一张死亡证明:
死者:白·安
死亡时间:发现时间前 13 个月
致命伤:颈椎折断
凶手:沈·怀辛
他瞳孔骤缩:“我没有杀她!”
“那是谁?”法官用指尖旋转卷宗,屏幕像魔方翻面,出现另一行字:
凶手:沈·怀辛的备份
怀辛怔住。备份?他想起卷三才会揭晓的 DNA 报告,想起自己尚未知晓的真相——可法庭却提前把答案甩在他脸上,逼他以倒叙的方式承认。
“结果——白·安死了。”他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反向拼凑,“原因——我……杀了她。”
倒计时走到 00:03:00,秒针继续逆走,每跳一格,他手臂的倒计时纹身也同步少 06 秒。
“继续。”法官像欣赏一场木偶戏,“说出你杀她的动机。”
动机?他尚未抵达那段记忆,却被迫提前透支。怀辛闭上眼,让浮桥的雨声在脑海逆流——雨点从水面升回天空,血珠从海里跃回伤口,女尸睁开眼——
“动机……”他喉咙干涩,“因为她发现了——时间税黑洞。”
单向镜上立刻浮现新的词条:
时间税黑洞:由白·安植入,需备份人 DNA 启动
法官点头,敲下第三声,哒——
“很好,动机成立。那么——作案工具?”
怀辛低头看向自己右手,那只手在倒放画面里掐住白·安的脖颈。可现实中,他的掌心空空,只有被电极勒出的血痕。
“手表。”他喃喃,“倒走手表……让时间逆流六分钟,把她的未来提前结束。”
法官第一次露出微笑,阴影里,嘴角弯成冷钩。
“供述完毕。”
倒计时停在 00:00:06,像故意留一条缝隙。法官抬手,表冠轻响——哒——所有倒计时归零。
六角形墙壁忽然透明,显露出外侧的暗室。那里站着一排穿制服的剪影,人人左腕戴倒走手表,面无表情,像被时间丢弃的标本。
怀辛目光扫过,骤然停在倒数第二人——那人的侧影、肩线、握笔姿势,与程·未寒一模一样,只是鬓角多了六分之一的白发,像被抽走六年寿命。
“程……”他失声。
法官缓缓起身,灯光从头顶打下,照亮一张被金属面罩覆盖的脸——额角处,赫然缺少一块皮肤,露出六边形疤痕,像被剜走的表盘。
“你在找谁?”法官的声音忽然褪去变声,变成熟而低沉的、属于程·未寒的声线,“未来的我,还是过去的你?”
怀辛心脏骤停。那块缺失的皮肤,他见过——在卷五才会出现的逆流法庭判决书上,程·未寒的额头被印上“-06:00”寿命纹,永久无法愈合。
“你……从哪一年回来?”怀辛嘶哑。
法官抬起左手,倒走手表的镜面映出两人的脸——一张被铁面罩囚禁,一张被电极锁在被告椅。表盘碎裂的缝隙里,时针指向 09:30,却标注着未来的日期:
渊海历 006 年 13 月 32 日
那是尚未到来的月份,也是颠倒的计时法。
“法庭存在于你抵达之前,”程·未寒——或者说,未来的他——低声宣告,“也存在于你逃离之后。时间不是我的裁判,我是时间的债主。”
他敲下最后一记法槌,哒——
墙壁恢复镜面,暗室消失,像被擦掉的涂鸦。怀辛却被那声音震得耳膜出血,鲜血顺着耳道逆流,在眼角凝成一粒朱红。
“判决如下——”
法官抬手,把倒走手表的表冠拔出最后一格,秒针以六倍速逆跳,整个房间的光源随之闪烁,像被拔掉的胶片倒带:
“被告沈·怀辛,处以逆流刑十三个月,立即执行。”
电极松开,怀辛却动弹不得。他看见自己的影子从地面站起,朝门外走去——影子比他先一步,被时间提前释放。
警卫上前,拖起瘫软的怀辛。倒走手表的链条锁进电梯,这一次,上升按钮被按下。可电梯门合拢的缝隙里,他看见法官摘下面罩——
那张脸,与程·未寒一模一样,只是右眼角多了一道六分之一秒的泪痕,像被倒走的岁月划开。
面罩落地的声音从门缝里追进来,倒放成一句低语:
“下次见面,别再认错凶手。”
电梯灯闪,黑暗吞没视野。怀辛低头,手臂的倒计时纹身已变成:
-13:00:06
十三个月,被浓缩成一串红色数字,像被强行注入的负债。电梯上升,失重感却向下拉扯,仿佛要把他的内脏留在地下。
黑暗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哒、哒、哒——节奏与倒走的法槌重叠,像给未来挖一座回声坟墓。
当灯光再次亮起,电梯已回到地面一层。门开,阳光像刀刺入瞳孔,怀辛却觉得那把刀正从体内拔出——带走的,是六分钟、十三个月,以及他尚未发生的全部记忆。
他踉跄走出警署,耳边残留法官最后的倒序低语:
“——怀辛·沈,再见。”
那声音像从未来逆流而来,又像从过去提前告别。怀辛抬头,看见公共屏上的时间忽然跳闸——
09:30:06
秒针往后退了六格,城市的时间表,为一个人,欠下第一笔六分钟的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