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雪,是冬的絮语与重生的信笺
我诞生于云絮揉碎的寂静里,不是天空随意抖落的碎屑,是云用一整个秋的酝酿,把风的凉、霜的寒、星的微光,都捻成了我的骨血。起初我没有形状,只是一团模糊的白,听云说,要去人间赴一场关于“沉淀”与“唤醒”的约,我便跟着千万个同伴,轻轻挣开了云的怀抱。
下落时风是我的向导,它不催我,只裹着我掠过屋檐的瓦。瓦是老的,带着夏末残留的雨痕,见了我,便低声说:“你来啦,等你把裂缝里的尘,都盖成软的棉。”我便顺着瓦的纹路往下滑,在裂缝里安了家,听瓦讲述去年冬天,它如何抱着雪,护着屋里的暖。风又带我去了树梢,是棵老槐树,枝桠光秃秃的,却还留着几片固执的枯叶。枯叶见了我,颤了颤说:“帮我盖层被子吧,等开春,我要化作泥,喂树的根。”我便一片片落在枯叶上,不重,怕压疼了它,只轻轻裹着,像给即将远行的老友,掖好衣角。
落地时没有声响,我以为自己会就这样静躺着,直到阳光来把我叫醒。可脚边的草芽却碰了碰我,声音细细的:“你能再厚一点吗?我怕夜里的寒,冻坏了底下的芽尖。”我便招呼身边的同伴,一点点往草芽身边凑,叠成薄薄的毯。草芽在我底下蹭了蹭,说:“我知道你会化,化了就成了水,会顺着根流进来,那时候,我就醒啦。”我忽然懂了,我不是来“覆盖”的,是来“守护”的——守护瓦的暖,守护枯叶的归期,守护草芽的等待。
后来我飘到了田埂上,麦子在底下睡着,土是凉的,我便铺得厚些,把风挡在外面。田埂边的稻草人站了很久,身上落满了我的同伴,它忽然“说”:“去年你化的时候,麦子喝饱了水,穗子沉得弯了腰。”我摸了摸稻草人的衣角,那里还缠着去年的麦芒,粗糙却温暖。原来我不是第一次来,去年我是雪,化了是水,流进了麦根,今年我又成了雪,带着去年的记忆,再来看一眼麦子的梦。
天快亮时,我飘到了村口的老井边,井沿结着薄冰,映着我的影子,忽明忽暗。井里传来水的声音:“下来坐会儿吧,你化了之后,会来我这里歇脚,然后顺着井水流去田埂,去树梢,去瓦缝。”我往井沿凑了凑,看见井水里藏着无数个“我”——有的是去年的雪水,有的是春天的雨水,有的是夏天的露水。原来我从来不是“消失”,只是换了模样:是雪时,便盖着人间的暖;是水时,便润着人间的芽;是露时,便沾着人间的香。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第一缕光落在我身上,我开始慢慢变软。草芽在我底下醒了,轻轻顶了顶我:“再见啦,等你变成水,我再喝到你。”瓦上的我顺着雨痕往下滴,落在檐下的石阶上,石阶说:“明年冬天,我还在这儿等你。”我顺着石阶往下流,流进了田埂的土,流到了麦子的根,麦子在底下动了动,像在跟我打招呼。
我以为这便是终点,可土下的根须却把我往更深处带,带向了另一丛草芽,带向了另一粒麦种。风从田埂上吹过,裹着我的水汽往上飘,飘回了云里。云揉了揉我,说:“歇会儿,等明年冬天,再送你去人间。”
原来我从来不是一片孤独的雪,我是瓦的棉,是枯叶的被,是草芽的水,是麦子的梦。我离开云,是为了拥抱人间;我融化自己,是为了唤醒新生;我回到云里,是为了再赴一场重逢。冬不是寂静的,是因为有无数个“我”,在主与客之间流转——我是风景,也是风景里的归人;我是过客,也是过客心中的永恒,生生不息,岁岁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