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宁静与期待,一场秘密的、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开笔礼”,即将开始。
李砚站在讲台前,粉笔尖在乌黑的黑板上轻轻一点,留下一个雪白的印记,像一颗即将引爆的星辰。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今天,我们不讲《滕王阁序》里落霞与孤鹜齐飞的盛景,也不分析王勃怀才不遇的悲愤。我们只做一件事——”
他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年轻而略带迷茫的脸。
“——把那句在你心里憋了很久、辗转反侧、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变成一行诗。”
话音刚落,教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后排角落,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平时最沉默寡言的男生猛地举起了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老师,”他涨红了脸,“我……我能写‘我妈让我考公’吗?”
全班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那紧绷的气氛瞬间被戳破。
李砚非但没有制止,反而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李白式的疏狂与了然:“当然可以。因为你写的不是诗,是你的人生。”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人心里的锁。
哄笑声渐歇,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学生们纷纷低下头,有人眉头紧锁,咬着笔头苦思冥想;有人刚写下两个字,就红了眼圈,悄悄用手背抹去泪水;更有甚者,一个平时最爱打闹的体育生,竟毫无征兆地将脸埋进臂弯,肩膀开始无声地耸动。
压抑的哭声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般扩散开来。
李砚没有打断任何一个人。
他只是默默地走到教室后墙,从讲台下拿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空白木牌,用马克笔在上面写下八个大字,然后郑重地挂了上去——
“心声墙·此处容错”。
与此同时,江城市立图书馆。
苏绾刚刚整理完一批寄来的手抄诗稿,桌上的手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教务处张主任”。
“苏绾同学吗?”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冰冷,“你们班在搞什么名堂?语文老师胡闹,你这个班长也不管管?刚刚有好几位家长打电话来投诉,说学生交上来的东西乱七八糟,像日记不像作业,充满了负面情绪!”
苏绾握着电话,目光落在桌上一封刚刚拆开的信上,那上面写着:“我不想做爸妈眼里的优等生,我只想做我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却异常平静:“张主任,他们不是在写作业,是在尝试用自己的语言,安放自己的情绪。”
“安放情绪?这是学校!不是心理咨询室!”张主任的声音拔高了八度,最后不耐烦地撂下一句“你们好自为之”,便挂断了电话。
苏绾没有理会耳边的忙音。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那个名为“未发表·少年心声”的加密文件夹。
就在刚刚过去的一夜之间,邮箱里又新增了三十七封未读邮件。
最新一封的发送时间是凌晨两点十七分,标题只有短短一行字:《我梦见李白替我去上学》。
她轻轻合上电脑,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驱使她站起身,走到书柜最深处,取出一个上了锁的木盒。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本泛黄的手抄本,那是十年前,李砚第一次从盛唐归来后,在无尽的迷茫与痛苦中写下的草稿。
字迹潦草,狂乱,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一页上写着:“世人皆醉我独醒,醒来无人与我言。”
她忽然明白了。
当年那个被所有人当成疯子、用诗句对抗整个世界的孤独少年,正是今日这些在压抑中寻找出口的孩子的缩影。
他们,是同一个灵魂在不同时空的投影。
隔壁的星火中学,大壮带着传灯社的几个核心成员,应邀前来“交流学习”。
刚到校门口,就被两个保安伸手拦下。
“站住!就是你们吧?听说你们爱发那些乱七八糟的油印诗,”为首的保安一脸警惕,“我们校长说了,这里是重点中学,不准搞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
传灯社的成员顿时火冒三丈,正要理论,却被大壮一把按住。
他脸上没有丝毫怒气,反而咧嘴一笑,从背包里抽出一叠雪白的空白打印纸,递了过去。
“大哥,误会了,我们不发。那麻烦您帮我们个忙,把这些纸给学生们,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想说又没地方说的话?”
保安被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弄得一愣。
他狐疑地接过纸,正想转身,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公告栏下,几个穿着初三校服的学生正鬼鬼祟祟地围在一起,偷偷往一个破旧的纸箱里塞着什么。
大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那竟是他们上周在文化节时留下的“匿名树洞箱”的残骸——箱子的一角有明显的烧灼痕迹,显然是被人试图销毁过,可即便如此,那狭小的投递口,依然被塞满了揉得皱巴巴的纸条。
星星之火,烧过,却未灭。
大壮默默举起手机,将这一幕拍下。
几分钟后,一张照片出现在“少年诗心”社群里,配上了一行滚烫的文字:
“火灭不了的,才叫诗。”
校报编辑部内,老章正对着电脑屏幕,第十遍重读那篇《当我们的孩子,开始用诗歌理解父母的苦难》。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终于拨通了投稿人留下的电话。
“同学你好,我是《墨衣录》的编辑老章。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会想到用杜甫来形容你妈妈?”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传来一个怯生生的、还在变声期的女孩声音,与他想象中的叛逆少年截然不同。
“……因为,”女孩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因为他是穷人的诗人。”
穷人的诗人!
老章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
是啊!
我们总让学生背“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却刻意回避“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的窘迫;我们赞美李白“天生我材必有用”的狂放,却羞于提及杜甫“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的悲痛。
我们赞美诗歌里的豪情万丈,却联手羞辱了现实中的委屈与伤痛。
当晚,老章通宵未眠。
一篇评论横空出世,标题被他改得如同一声呐喊——《我们教错了唐诗!
》
文章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网络上发酵。
次日清晨,当阅读量冲破百万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账号转发了这篇文章——江城市教育局官方微博。
没有评论,只附上了一句标注:“正在研究相关教学反馈。”
同一时间,另一所重点中学。
李记者已经在这里蹲守了三天,他终于捕捉到了那段足以引爆一切的画面。
镜头里,一位鬓角斑白的特级教师,正当着全班的面,将一份学生交上来的“原创诗作业”撕得粉碎。
“胡说八道!不知所云!考试考这个吗?写这些有什么用!”老师的声音严厉而尖锐。
纸片如雪花般落下。
那个被批评的学生,一个看起来很瘦弱的男孩,默默地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捡拾着那些碎片。
他的嘴唇在无声地颤抖,仔细听,才能分辨出他正一遍遍默念着自己写下的句子。
“老师说……这是垃圾……可这是……我爸最后一次抱我的温度……”
李记者的镜头缓缓推近,一张最大的碎片上,依稀可见一句破碎的五言:
“掌茧如树纹,抱我似捆柴。”
咔哒。
李记者关掉了摄像机,眼眶滚烫。
他第一次在自己的拍摄日志里,写下了一句不带任何客观立场的话:
“我该站哪边?”
风暴,正在以所有人都未曾预料的速度汇聚。
周一,晨会。
校长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手持话筒,面色严肃地宣布:“……鉴于近期出现的一些不良风气,经校委会研究决定,从即日起,严禁任何形式的非教材诗歌创作进入课堂及作业,一经发现,严肃处理!”
话音刚落,全场一片死寂。学生们低下头,眼神黯淡。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教师队伍中走出,径直走向主席台。
是李砚。
在全校师生错愕的注视下,他走上台,手中捧着那本封面泛黄的神秘旧书。
他没有看校长,也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本书,轻轻地放在了话筒前。
刹那间,奇迹发生!
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了起来。
紧接着,一行龙飞凤舞、仿佛带着千年墨香的小字,竟从书页中挣脱而出,化作一道金光,直射礼堂穹顶!
光芒散去,一行磅礴大字清晰地投影在所有人头顶——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句真心天下知。”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同一瞬间,李砚口袋里,寄居在新课本夹层中的阿灰,意识波动如潮水般涌来:“主人,功德值瞬时增长+300!‘文气加持’已触发,正在冷却中!”
李砚抬起头,望着台下那无数双被瞬间点亮的眼睛,心中一片澄明。
这一战,不能退,也退无可退。
而此刻,无人知晓,在江城的十七个角落,那十七块曾点亮全城的巨型LED屏幕,仿佛接收到了同一个神秘指令,同步闪烁。
一行全新的标语,正悄然上线:
“你的诗,不该被删。”
风暴的中心,李砚站在万众瞩目之下,口袋里的手机却在此刻不合时宜地轻轻震动了一下。
他没有理会,以为只是寻常的垃圾短信。
然而,那震动固执地又响了一下,仿佛带着某种焦灼的、不容忽视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