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对峙与真相
倒计时最终日。00天 00小时 01分。
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像一颗即将停止跳动的心脏。
林薇坐在咖啡馆最角落的卡座里，面前放着两样东西：一杯冰水和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袋子里，是那份《情感剥离干预计划V1.2》的打印件。
窗外天色阴沉，正在酝酿着一场冬雨。她捏着冰水杯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到手背，凉得让她混沌的思绪愈发清晰。这平静不是麻木，是所有情绪燃尽后剩下的、只余清醒的灰烬。她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真正的开始。
周慕辰准时到来，大衣挺括。走路步伐永远那么从容，脸上依旧带着那种给人安心的温和笑意。
他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掠过文件袋，没有丝毫异样，仿佛那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文具。
“薇薇，这么急找我？倒计时最后一天，感觉怎么样？”他的语气自然，甚至还带着一丝关切。
林薇没有回答他。她只是伸出食指，将文件袋缓缓推到他面前。动作很轻很轻，却像推开了一扇沉重的、通往真相的门。
“打开它。”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
周慕辰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依言打开，抽出文件。当他的目光落在标题上时，惯常的从容凝固了。没有惊讶，反而掠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随即转化为带着惋惜的坦然。他早猜到，她迟早会找到这里。
“你看到了。”他放下文件，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后靠，用一种解释而非忏悔的语气说：“薇薇，我承认方式或许……直接了些。但我的初衷，是希望帮你摆脱那段消耗你的关系枷锁。你和李铮，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为你规划的，是一条更高效、匹配度更高的路径，通往你应得的幸福。”
“幸福？”林薇重复着这个词，像在品尝一个陌生水果的滋味。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得像刚刚磨好的刀锋，直直刺向他：“所以，连我这几个月来的愧疚、挣扎、自我怀疑，甚至是对那条短信的恐惧，也全都是你计划书上‘可预测的应激反应’，是你计算好的‘必然成本’，对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周慕辰，你为我规划了未来，规划了幸福，甚至规划了我的情绪。但你有没有哪怕一秒钟，问过我的意志？我，林薇，自己想成为什么样子？”
周慕辰被这连番的诘问钉在原地。他习惯了一切皆可规划、一切皆可优化，却唯独没算到“个人意志”会如此尖锐地反扑。他试图维持的理性面具出现了裂痕，眼神中闪过一丝被冒犯的、属于策划者的恼怒，以及一丝……被看穿核心的狼狈。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像不断上涨的冰冷湖水。
最终，他像是放弃了某种伪装，语气变得冷硬了一些：“好吧。既然你非要追寻绝对的真相。这个计划的原始框架……并非出自我手。”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桌沿的木纹，眼神掠过文件上“认知闭环”的字样，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偏执与笃定，像是在捍卫一份不容置疑的学术真理。
“你还记得大一时，匿名给心理系的李教授发过一封长长的邮件，倾诉你在一段感情里的困惑和压力吗？”
林薇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段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碎片骤然清晰：那时她刚接触新世界，对与李铮的距离感到恐慌和愧疚，确实曾在一个深夜，向以洞察力闻名的李教授发送过一封匿名的求助信。
“李教授是我的恩师。”周慕辰继续道，语气恢复了那种分析式的冷静，“他当时觉得这个案例很有代表性，曾在一次内部讨论中匿名提及，认为这是一种典型的‘认知闭环’困境。我当时在场，听到了只言片语……后来，我凭借你的院系和信息，推测出那个‘案例’就是你。”
他指了指那份计划：“我所做的，只是将李教授的理论框架，结合你的具体情况，深化成一套可执行的解决方案。我认为，我是在执行一个基于理性分析的最优解，帮你更快地走出泥潭。”
真相，以这样一种讽刺的方式，彻底大白。
没有神祇，没有恶魔，只有一场始于她自己匿名求助的、被“天才”学生偏执解读并介入的、长达百日的真人实验。
倒计时短信是他发的，那些“恰到好处”的共鸣是他设计的，他像一个狂热的科学家，将她的人生当成了需要被“矫正”的课题。
林薇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没有喜悦，只有无尽的荒凉和一丝解脱。她终于看懂了眼前这个人，一个精致利己的理想主义者，一个试图用理性规划一切的、情感上的“残疾人”。
她不再看他，而是从包里拿出那瓶陪伴她许久的“雪松之语”，轻轻放在文件旁边。冰冷的玻璃瓶身蹭过桌面，像划掉了过去几个月被精准计算的时光，在木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叩响。
“周师兄，”她第一次用这个疏离的称呼，“这瓶香水的确高级，它的前调、中调、尾韵，每一个音符都在预设的轨道上，精确得没有一丝差错。”
她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包，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李铮发来的短信：“绿萝又冒新芽了，看天气预报说下雨，记得带伞”。
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追问的试探，只有一如既往的、笨拙的关心。
林薇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屏幕，又转向窗外。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但是，”她收回目光，最后看了他一眼，“我现在，更想闻一闻窗外那阵风的味道！哪怕它夹杂着泥土和尘埃，哪怕它方向不定，但至少，它是自由的，是未经任何人雕琢的。”
说完，她转身离开，没有回头。脚步踏在咖啡馆光滑的地面上，沉稳而坚定，一步一步，走进了那片未知的、却由自己选择的雨幕之中。
倒计时归零。屏幕暗下。
但她的时间，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