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刺耳的“废物”,在他脑髓里掀起一片轰鸣。
陈林像个失了魂的幽灵,飘回自己那不到八平米的隔断间。
门一关,他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但这薄如纸板的墙壁,根本隔绝不了任何声音。
客厅里重低音的鼓点,一下,又一下,精准地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李伟和那个陌生女孩的调笑声,像黏腻的苍蝇,嗡嗡地往他耳朵里钻,让他本就因熬夜而剧痛的神经几近崩溃。
他蜷缩着,试图把自己缩成一个点,假装自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隔壁住的是谁啊?怎么跟个鬼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
女孩娇笑着问,声音不大,却清晰得扎心。
“一个忍者神龟。”
李伟的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嗤笑。
“公司里的受气包,生活里的怂货,别管他,死不了。来,宝贝,咱们继续。”
忍者神龟……
怂货……
每个字都化作滚烫的刀子,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陈林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他抓着床单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
“瞧瞧你这点出息。”
脑海里,那个古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充满了鄙夷。
“被人指着鼻子骂,连个屁都不敢放。我陈玄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
我能怎么办?
我拿什么反抗?
陈林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墙上的时钟指向了午夜一点。
客厅的噪音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本加厉。
那音乐声,像是故意调大了音量,要穿透薄墙,穿透他的耳膜,将他的灵魂活活震碎。
陈林很清楚,这是李伟故意的。
他绝望地戴上耳机,把音乐开到最大。
没用。
那穿透力极强的重低音,依旧顽固地侵占着他的听觉。
明天……明天还要上班。
要是精神不好搞砸了工作,可能连这份被压榨到骨髓的工作都保不住了。
到那时,他连租金都付不起,只能卷铺盖滚出这个城市。
不行。
不能再忍了。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燥热冲上头顶,陈林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他走出房间,站在客厅门外,抬手敲了敲门。
“伟哥,”他的声音因紧张和疲惫而有些沙哑,“能麻烦你把声音关小点吗?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
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伟穿着背心,光着脚,一手搂着衣衫不整的女孩,一手夹着烟,满身酒气地斜睨着他。
“上班?”
李伟挑衅地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精准地喷在陈林脸上。
“上什么班?你那一个月几千块的破班,上了能有什么前途?有本事自己买房啊!”
他顿了顿,用下巴指了指门外,语气更加轻蔑。
“嫌吵?嫌吵自己出去住酒店啊!”
“砰!”
门被狠狠摔上,震落墙上的一片灰。
门后,爆发出李伟和那女孩更加肆无忌惮的狂笑。
屈辱感冲垮了他最后一道名为“理智”的堤坝。
但他没有像李伟预料的那样疯狂砸门,也没有歇斯底里地对骂。
他转身,脚步异常冷静地走向门口的电闸箱。
他的大脑此刻清明得可怕。
那日久失修、布满灰尘的电闸箱,在他眼里竟成了一张高清的电路设计图。
每一路开关控制着哪个区域,哪个插座,都清晰地标注了出来。
他甚至记得,当初装修师傅说过,为了安全,客厅的照明和插座是分了两路的。
陈林伸出手,没有粗暴地拉下总闸。
他的指尖在几个开关上轻轻掠过,最后,精准地停在了标着“客厅插座”的那一个上。
轻轻一拨。
“啪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客厅里,那震耳欲聋的音乐,瞬间戛然而止。
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
几秒钟的死寂后,李伟的咆哮声从门后炸开:“操!什么情况?又他妈跳闸了!”
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客厅门再次被拉开。
李伟骂骂咧咧地走到电闸箱前,把所有开关都往下拨,又全部推了上去。
他根本不记得哪个开关对应哪个线路,只懂得这种最原始的重启方式。
然后,回到客厅,电器依旧毫无反应。
“妈的,什么破房子!”李伟气急败坏地踹了一脚墙。
那个女孩显然觉得扫兴至极,开始不耐烦地穿衣服。
“算了算了,真没劲,我先走了。”
她找了个借口,很快就溜了。
李伟把所有的怒火,都撒向了那扇紧闭的隔断间房门。
“咚!咚!咚!”
他疯狂地砸着陈林的门,声音如同擂鼓:“陈林!你个阴比!是不是你他妈搞的鬼!有种给老子开门!你给老子等着!”
陈林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的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这是他二十多年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硬气”地反击。
一种隐秘的、复仇的快感,夹杂着对未来的巨大恐惧,在他四肢百骸里流窜。
“哼,总算干了件人事。”
脑海里,老祖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不过,这点三脚猫的伎俩,也只配对付这种蠢货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
但陈林毫无睡意。
他知道,自己彻底得罪了李伟这个地头蛇,未来的日子只会更难。
他打开手机上的招聘软件,茫然地翻看着。
一行行职位要求,像一堵堵高墙,将他死死地堵在原地。
以他那平平无奇的履历,根本找不到一份更好的工作,甚至连和现在差不多的都很难。
绝望,像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
就在他辗转反侧,几乎要被焦虑吞噬的时候,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是一条微信消息。
房东:【陈林,明天早上七点来我这一趟,有急事和你说。】
没有称呼,没有客套。
冰冷的文字,不容置喙的语气。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灌满了陈林的胸腔。
他盯着那行字,呼吸一滞。
真正的暴风雨,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