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间，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的胶片。
林一舟的办公室里，只有补光灯发出的轻微电流声，和他自己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屏幕上，那张属于安琪的甜美脸庞占据了画面的大部分。
她正唱着一首情歌，眼波流转。
对着镜头外的粉丝们巧笑倩兮，仿佛对即将到来的“挑战”一无所知。
程诺则显得轻松得多，他甚至还有闲心端起桌上的保温杯。
那是他自己带来的，上面还印着一个大大的“發”字，喝了一口枸杞茶。
【对方已接受连麦邀请。】
提示音响起，屏幕被一分为二。
左边，是妆容精致，背景梦幻的女主播安琪。
右边，是穿着花衬衫，背景是严肃书柜的周易大师程诺。
画风的割裂感，瞬间拉满。
安琪的直播间里，弹幕炸了。
【？？？这谁啊？哪来的神棍？】
【笑死，背景是书柜，还放个八卦盘，不伦不类的。】
【安琪别理他，肯定是来蹭热度的！】
安琪显然也愣了一下，但她很快调整好表情，露出了职业化的甜美微笑。
“哇，对面这位……大师你好呀，你的直播间好特别哦。”
“安琪小姐，你好。”
程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沉稳中带着一丝玩味。
“你的名字很好，琪者，美玉也，人如其名。”
一句简单的恭维，让安琪脸上的笑容又真切了几分。
“大师真会说话。那我们PK玩点什么呢？唱歌我可不怕哦。”
“不，我们不比才艺。”程诺摇了摇头，“我们玩点别的。”
“我为你，算一卦。”
这话一出，两个直播间都沸腾了。
【哈哈哈，正主面前算命，班门弄斧啊！】
【我赌主播要说安琪事业顺利，爱情美满了。】
安琪也捂着嘴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这很有趣。
“好啊，那大师你给我算算，我最近运势怎么样？”
程诺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像两把无形的探针，穿透屏幕，细细地审视着安琪的脸。
他在看的，不是什么“气色”或“面相”。
而是她的微表情。
“你最近……心里很乱。”程诺缓缓开口。
安琪的笑容，有零点几秒的僵硬，但立刻恢复了自然。
“是吗？工作忙，是会有点乱啦。”
“不只是工作。”程诺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你最近，还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对吗？”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
安琪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了一瞬。
她的嘴角肌肉，出现了一次非常轻微，向下的牵动。
这是典型的，被压抑的悲伤信号。
林一舟的耳机里，传来了他自己的声音，冰冷而客观。
“心率波动，上升百分之八，符合情绪受刺激的特征。”
“是……是的。”安琪的眼眶迅速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大师，你好神……我一个很好的朋友，前几天……他离开我了。”
她开始“表演”了。
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落，表情悲痛欲绝，任何一个粉丝看到，都会为之心碎。
【呜呜呜，安琪别哭！我们都在！】
【是说潘伟吗？新闻上看到了，安琪还发了悼念微博。】
【渣男！肯定是渣男伤害了我们安琪！】
程诺静静地看着她表演，一言不发。
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不对！一切都不对。
人在真正悲伤时，眉心会上抬并挤在一起，形成一个倒“U”形。
但安琪的眉心，是平的。
人在流泪时，眼轮匝肌会不自觉地收缩，让眼睛周围出现细纹。
但安琪的眼周肌肉，是放松的。
她的哭泣，只有眼泪，没有与之匹配的肌肉群运动，这是表演性悲伤。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对不对？”程诺顺着她的话，引导道。
“善良，温柔，对你百依百顺。”
“嗯……”安琪抽泣着点头，用纸巾擦着眼泪。
“他对我……真的很好。”
“他一定很爱你，才会每个月，都用520这个数字，来表达他的心意吧？”
程诺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但落在安琪的耳朵里，不啻于一声惊雷！
她擦眼泪的动作，猛地一顿！
拿着纸巾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这是一个防御性的应激反应！
她怎么知道520？这件事，只有她和潘伟两个人知道，警察应该也查不到这么细！
安琪的心，瞬间乱了。
但她毕竟是主播，镜头感极强，只用了不到一秒，就重新控制住了表情。
“大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和委屈。
“听不懂吗？”
程诺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锋利。
“那你应该听得懂，风水轮流转这句话吧？”
“我观你的气色，虽然表面光鲜，但内里却被一股煞气缠绕。”
“这股煞气，源于不义之财，也源于…人命。”
“你最近，是不是总觉得窗外有声音？睡觉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看着你？”
程诺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在安琪最脆弱的神经上。
这些细节，当然不是算出来的。
而是林一舟通过对潘伟电脑里一些私密日记的碎片化信息复原，推测出的。
他们之间的一些小秘密和安琪本人的一些生活习惯。
安琪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是一种无法用妆容掩盖的，从皮肤底下透出来的苍白。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握着纸巾的手，甚至在微微发抖。
“你……你胡说八道！”她尖声叫道，彻底失态。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程诺的语气，陡然转冷。
“重要的是，潘伟，他是怎么死的？”
“他在天有灵，看到你住着他买的房子，用着他送的包。”
“却在这里，为另一个男人流着鳄鱼的眼泪，他会怎么想？”
最后这句话，是程诺的诈胡。
他没有任何证据，纯粹是基于心理侧写的猜测。
但这一诈，却引爆了最后的炸弹。
“我没有！”
安琪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摄像头剧烈晃动。
“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是王哥……是王哥他……”
她吼出这句话的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但已经晚了。
王哥两个字，清晰地通过麦克风，传遍了两个直播间。
下一秒，安琪的直播画面，黑了。
她强制下播了，程诺这边的直播间里，弹幕已经彻底疯了。
【惊天大瓜！王哥是谁？】
【信息量太大，我CPU干烧了！】
【这根本不是算命，这是审讯啊！】
程诺没有理会弹幕，他关掉了摄像头和麦克风。
脸上的所有表情：玩世不恭、故作高深、犀利逼人，在瞬间全部褪去。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的林一舟。
办公室里，只有那台属于林一舟的电脑屏幕，还亮着幽幽的光。
上面清晰地记录着两个字：“王哥！”
“收网吧。”
程诺的声音，第一次没有了任何玩笑的意味，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林一舟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场由玄学开场的闹剧，终于露出了它最核心，属于刑侦的冰冷獠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