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声音。
“…玥…”
像是一滴冰水落入寂静的深潭，在嗡鸣的废墟和意识残片中荡开一圈微弱的涟漪。
然后才是痛楚。
腹部的剧痛如同迟来的潮汐，凶猛地淹没了凌玥刚刚复苏的感官。
她咳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唾沫，眼皮重若千斤，每一次尝试睁开，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末梢。
视野里先是模糊的暗红色，然后才逐渐聚焦——头顶是不断簌簌落下灰尘的金属穹顶，裂纹如同黑色的蛛网般蔓延，偶尔有细小的碎块砸落，在附近发出沉闷的响声。
“破城槌”的自毁爆炸几乎将主厅犁了一遍。
曾经整齐排列的培养槽大多已成扭曲的金属骨架，里面承载的、曾属于伊莎贝尔·陈的克隆遗体早已化为焦炭与灰烬。
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烧灼的蛋白质和浓重尘埃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
应急照明系统大半损毁，仅存的几盏灯忽明忽灭，将这片残骸映照得如同地狱的舞池。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不真实的麻木。她试图移动手指，却只引来腹部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几乎再次晕厥。
“别动。”
一个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是鸦。
他半跪在她身侧，原本覆盖着战术护甲的左臂此刻焦黑一片，边缘处甚至能看到暗红的血肉和反光的组织液。
他正用还能活动的右手，快速而精准地从自己破损的衣物上撕下相对干净的布条，试图压住她腹部仍在渗血的伤口。
他的动作稳定得不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爆炸，但额角沁出的冷汗和微微发白的嘴唇，昭示着他同样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小…小蝶…”凌玥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她努力偏过头，看向那个能量源的方向。
那圆柱形容器依旧立在原地，表面覆盖的尘埃和碎屑让它显得黯淡，但内部那团乳白色的光芒却稳定地亮着，不再闪烁不定。
它像一颗在废墟中兀自跳动的心脏，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温暖的能量场，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驱散了周遭的阴冷和绝望。
“凌玥！”这一次，声音清晰了许多，带着明显的急切和……人性。
不再是之前那种空洞的、仿佛来自遥远彼端的回响。那是小蝶的声音，毫无疑问。
“她…醒了？”凌玥看向鸦，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希冀。
鸦的动作微微一顿，灰蓝色的眼眸快速扫过能量源，眼神复杂。
“意识在恢复。但不完全。”他言简意赅，手下用力，用布条紧紧捆住凌玥腹部的伤口，暂时的压迫让她痛得倒抽一口冷气，但也感觉流血的速度似乎减缓了。“先管好你自己。”
他的目光扫过凌玥苍白如纸的脸，补充了一句，语气近乎冷酷，却是一种在废土上生存所必需的清醒：“活着，才有以后。”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压抑的呻吟。
是高石。
他晃了晃头，从一堆电缆和金属碎片中挣扎着坐起身，额头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糊了半张脸，眼神还有些涣散。
“凌…凌玥？鸦？我们还…活着？”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暂时。”鸦头也不回，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检查装备，还能动的武器。这里撑不了多久。”
高石一个激灵，立刻意识到环境的危险性。穹顶的呻吟声越来越密集，更大的结构件开始扭曲、变形。
他慌忙在身边摸索，找到了他那把几乎成为装饰品的激光手枪，又从一个半埋的金属箱旁扯出了一个急救包。
“司徒…黑鸢…”凌玥忍着痛，目光急切地扫视着爆炸中心区域。那里烟尘最为浓重，几乎看不清东西。
烟尘中，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然后，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站了起来。是司徒戾。
他满身满脸都是黑灰和血污，那件标志性的破旧大衣更是变得褴褛不堪。
他剩下的那条独臂死死攥着一根扭曲的金属杆作为支撑，身体因脱力和伤痛而微微颤抖，但脊梁却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根不肯折断的锈铁。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刀子，瞬间就钉在了烟尘中另一个缓缓起身的身影上。
黑鸢。
这位“三十一号设施”的深层潜伏者，此刻也狼狈不堪。
他特制的黑色作战服多处破损，脸上有擦伤，嘴角渗着一丝血迹，但他起身的动作却比司徒戾要稳定得多，显示出其身体经过强化的底蕴。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眼神依旧冷静，甚至带着一种事态仍在掌控中的评估意味。
“真是……顽强的生命力啊，司徒。”黑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但语调依旧平稳，“连‘破城槌’都没能彻底送你长眠。”
“你还没死……我怎么能先走一步？”司徒戾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他独臂肌肉贲张，几乎要将那根金属杆捏碎。“新仇旧恨……今天，该清算了！”
他低吼一声，似乎要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哪怕用牙齿，也要撕开黑鸢的喉咙。
“司徒！”
凌玥用尽力气喊出声，腹部的伤口因这用力而一阵绞痛，让她眼前发黑。“别……基地……要塌了！”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声巨大的金属断裂声从头顶传来！
一块巨大的、带着锋利边缘的穹顶装饰板轰然砸落，位置正好在司徒戾和黑鸢之间，溅起的碎石和冲击波将两人同时逼退数步。
烟尘弥漫，暂时隔开了这对生死仇敌。
“哼！”司徒戾不甘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知道凌玥说的是事实。
复仇的火焰在他胸中燃烧，但求生的本能和……某种更深的责任感，让他强行压下了冲动。
黑鸢则借着烟尘的掩护，迅速后退了几步，目光飞快地扫过凌玥、鸦，以及那个散发着稳定光芒的能量源。
他的眼神在小蝶的能量源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计算神色。
“高石！”鸦突然低喝一声，声音带着预警。
只见主厅一侧的承重柱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巨大的裂缝瞬间布满了柱身，连带整个地面都开始向那边倾斜。
“走！”鸦当机立断，用未受伤的右手一把将凌玥抄起，以一种尽可能不牵动她伤口的姿势半抱在怀中，同时对高石吼道：“带上那个能量源！能拿多远拿多远！”
高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懵，但长期在秩序团培养出的服从性和这段时间的历练让他立刻行动起来。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小蝶的能量源，发现容器底座似乎有某种磁悬浮设计，虽然沉重，但并非完全无法移动。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推着那散发着乳白色光晕的容器，跟着鸦向记忆中来的方向——那条相对完好的通道撤退。
司徒戾狠狠瞪了黑鸢消失的方向一眼，独臂撑着金属杆，也踉跄着跟上队伍。
他经过凌玥身边时，灰败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身体挡在了可能来自后方的落石方向。
坍塌在加速。
通道不断有碎块落下，灯光彻底熄灭，只有小蝶能量源散发的乳白色微光，勉强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如同暴风雨中一艘随时可能倾覆的小舟上，那唯一的、摇曳的灯火。
身后，是雷鸣般的崩塌巨响，是整个“摇篮”基地走向终结的挽歌。
身前，是未知的、弥漫着尘埃与死亡气息的黑暗。
在昏沉与剧痛的交替中，凌玥的半边脸颊贴着鸦冰冷潮湿的护甲，另一半则能感受到小蝶能量源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温暖。
母亲的秘密似乎刚刚揭开一角，便再次被埋葬。父亲的踪迹依旧渺茫。
而“巡天者”……那来自星海的威胁，真的会因为一次逻辑冲突而放弃吗？
她不知道。
她只感觉到腹部伤处的阵痛，如同永不停止的计时器，敲打着她还活着的每一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