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但闻一阵奇异悚人的唳鸣声由死亡谷响起,由内而外,在掠出石崖后在圆形空地上空回旋不息。
易枝芽武功最高,反应最快,忘了提裤子就呼啦啦站了起来。好家伙。只见两道奇异的影子有如凌乱的风扫荡,打得夜明球的亮光东倒西歪,时断时续。其实红彦彦一点也不比易枝芽慢:
“螳螂人,螳螂人,你们看到螳螂人了吗?”她连声尖叫,欢蹦乱跳,惊喜之情堪比今晨重逢心上人。
实际上并无具象的实体出现。尽管如此,一秋池与崔花雨仍受感染,搂搂抱抱,唱唱跳跳,仿佛得救。
也确实离得救不远了。
而应天慈方声色俱变。每三人组成一个方阵逐步外移。再不跑就来不及啦。忽闻两声脆裂,夜明球爆炸了,空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自爆吗?不。螳螂人出手了吗?不。
有两颗小东西钻进夜明球的肚子啦。这是从谷道中射出的暗器,混乱中竟无人察觉——高兴的只顾高兴,不高兴的只顾自己。
天色骤然黑沉,伸脚不见腿。
死亡谷的气候自成一系,相比于易枝芽的随地大小便,看来有人更讨厌夜明球这种违背自然规律的光明。
又听得有人声响起:“谷主有令,胡杨林的土地收归死亡谷所有,螳螂人将在半炷香之后清场。”
先礼后兵,死亡谷似乎没有传说中恐怖。
但看起来传说似乎都是真的。大人物应天慈携手下跑了个毫无异议,留下一句:“秋儿好自为之,爷爷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言下之意暗指易枝芽征服不了螳螂人,死亡谷不会因谁而留活口。
不过易枝芽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一条线上,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不是说螳螂人从不出谷吗?”
红彦彦依旧难掩喜悦:“这不扩张地盘了吗?”
一秋池问她:“你在高兴什么?”
“我就感觉螳螂人亲切而已,别无其它。”
“亲切?那由你来挑战好了。”
“我就是准备和小黑哥一起进谷的。”
“去吧,紧紧拖住你家小黑哥的后腿。”
崔花雨循声找到易枝芽:“空中怪影若是螳螂人,但观其灭灯而不伤人,可见并非暴戾之物。稍后交手,如果没有充分的把握,切勿恋战——打不过就跑,只要你想跑,妈祖也追不上你。”
再递过龟忍剑与龟忍壳:“应该用得着。”
“等等,我正穿裤子呢。”
“偏偏喜欢你这长不大的样子。”崔花雨的声音小得只够自己听。
无屎一身轻,但蹲久了腿麻,易枝芽好一阵蹦跶,然后回到主题:“打不过再说,但不能跑,跑出来还不是死路一条?”
“至少还有诈降一策,应天慈对你挺感兴趣的。”
“诈降?文状元也有这骨气?”
“在生命面前,骨气不值钱。”
“别那么疼我好不好?今儿我是主角。”
“你永远都是我们的主角。”一秋池与红彦彦也来到身边,一个个紧张得爱意泛滥,团团抱着心上人不放手。
一秋池说:“四姐的主意可以考虑。”
“哪有诈降的主角啊?不考虑。”易枝芽尽显男子汉大气概,“有半片海大的鲨鱼群我都打过,又何惧小小螳螂人?”
又对着乌压压的夜空——唳鸣犹存——大声叫嚣:“先说好了,你们要是打输了,那么我不光是要借过死亡谷,而且还要做你们的师父,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螳外有天,螂外有人。”
螳螂人应该听不懂人话,但马上有回音: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们一拜。”
摆明就是人类的声音,纵使如此,易枝芽依然吓得一把跳进崔花雨怀里,差点闷死人。又见谷口夹缝里飘出一支火把。
随着火把鱼贯而出的是五男三女,齐刷刷跪下。总算看清楚了,来者正是参与长安弑帝行动的八位域外高手,不过均已还俗,一个个樵夫樵女相。事实上这才是本来面貌,番僧番尼番道才是伪装。
发言的是大哥:“徒儿来迟一步,望师父责罚。”
“一步不差刚刚好。”师不师父的再说,易枝芽的思维跟人家又不在同一个频道上了,“不用跟螳螂人打了?”
“徒儿们谨代表螳螂人认负。”
“就你们这种本事也能代表螳螂人?”
“螳螂人虽勇猛无敌,但乏生存能力,离不开徒儿们的照料。”
“……堂堂螳螂人是你们养的宠物?”
“师父要是这么说也可以,师父的嘴就是徒儿们的风向标。”又是一群很能拍马屁的人,要不就是诚心十足。
“且且且慢……”易枝芽哆嗦着,回头求教崔花雨:“听到此等甜言蜜语,四姐有无觉得不对?”
“有。就像再次中毒,感觉哪儿都不对。”
“我也觉得是,出入太大了。”
“但好像也没有,起码眼前这一桩——人家认输了,就等于你打赢了,那么人家就按照你的意思拜师来了。”
“哈哈,你这理由说得通。”易枝芽又回头找大哥:“我是想收螳螂人做徒弟没错,但你们呢,做徒孙差不多。”
“师父如果觉得徒孙合适就徒孙。”
“别别别,还是徒弟好了。徒孙太显老了。但为为为师的主要疑问并非在此——当年你们差点被我打成屎粑粑,不记仇已经算是胸襟开阔了,为何还要强强拜师呢?你敢保证不是诡计?”
“是师父手下留情,并及时放生,从而避过朝廷的追捕——徒儿们也没辜负师父的一片苦心,业已面壁数年悔过。”
“受之有愧,我压根没这苦心。”
“江湖传闻师父为人‘口是心非’,看来是真的。”
“你们躲在这鬼地方还能听见传闻,长有顺风耳?”
“在藏青寺未被应天慈夺取之前,死亡谷与之常来常往。”
“藏青寺就是藏青堂的前身对吧?”
“师父好听力。”
“你们拜我为师,是想利用我帮忙抢回藏青寺?”
“师父的思维太跳跃了,徒儿好冤枉。”大徒弟将火把递给二徒弟,双手捂住心口,“早在当年,家母便说师父乃我兄妹八人的再生父母,不曾想今日师父自愿收徒,并非徒儿们突起异心啊。”
“巧合,巧合,说是巧合行不?”
“师父怎么说怎么行。”
“天意,天意,说是天意会不会更合理一些?”
“师父怎么说怎么合理。”
“就这样定了?”
“早就定了。”
崔花雨悄悄拍了拍易枝芽的屁股蛋儿:“人膝盖跪坏了。”
身份骤然升级,体内有一股激烈的爽意不断上涌,要不是暗中使出千斤坠,早就飘上天了。但这种事情不能让人看出来,于是易枝芽谦逊地说:“为师老糊涂了,徒儿们快快平身。”
一人一句快快平身。惺惺作态。
“谢师父。”徒弟们起身后分成两排,中间空出一条激扬人心的康庄大道,大徒弟躬身:“师父请。”
然后八大徒弟齐声高唱:“师父您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十九行不通呀。”
就眼前这一条行得通。
走着走着。一秋池贴近易枝芽:
“妈祖又显灵了。”
“不一定。”易枝芽侃然正色,“这一回有可能是天意。”
他依旧徜徉在无尽的虚荣之中。又问大徒弟:
“螳螂人怎不下来行礼?”
“螳螂人从不出谷。此际天上飞的是徒儿们做的模型。”
“螳螂人还真怕冷啊?”
“师父说它怕它就怕。”
“说确切点儿的。”
“确切地说是适应不了谷外的气候——说它们缺乏生存能力指的就是气候,即便谷中气候产生较大起伏,它们也将大病一场,甚至死亡。螳螂人生命脆弱,‘死亡谷’名号正是由此而来。但这是秘密。”
“原来‘死亡’是对内不对外,净拿来吓人的啊。”
“话虽如此,但螳螂人的实力从来都不是拿来吓人的。”
易枝芽悄悄问崔花雨:“咱家三哥真的是大唐第一兽医?”
说起崔狗儿,崔花雨一如既往骄傲:“岂止第一?”
“有救了。”易枝芽对徒弟们大放厥词,“我家三哥必定治得了螳螂人那一身‘知冷知热’的臭毛病。”
“师父大恩大德,徒儿们没齿难忘。”八大徒弟闻言大悦,像孩子似的欢呼雀跃,一路撞墙,哪知恩师纯属想一出是一出。
崔花雨说:“若要进攻死亡谷,光这条又长又窄的谷道就够侵略者喝个酩酊大醉,就别说又有螳螂人当关了。这应该就是应天慈敢谋天下而奈何不得死亡谷的主要原因了。”
红彦彦应道:“话可不能说得太满。”
又说:“应天慈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
一秋池闻言,难过得直往易枝芽怀里钻。红彦彦又说:
“不过我坚信死亡谷能挫败他的一切阴谋。”
一秋池再次提出同样的质疑:“瞧你这活泼劲儿,你到底在高兴什么?怎么感觉死亡谷就是你的家呢?”
红彦彦愣道:“对呀,我在高兴什么?”
又说:“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家了。”
死亡谷四面红岩危崖,直入云霄,就连青苔也站不住脚。这是一座天生的堡垒,更是一个遗世独立之地,却偏偏有故事发生。
易枝芽和他的宝宝们终于躲进了死亡谷。而一些未知的谜团将在一个好觉后一一解开。
又是一晚混睡。又是新一番情景。
惟有红彦彦睡不着,一门心思揣摩着螳螂人。所以说缘分这东西说来就来,浑然不讲道理,哪怕人与兽。
一秋池却以为她是因为幸福过头——易枝芽照顾“新客”的思想由来已久,一晚上他手缠脚搅,将红彦彦裹了个汗流浃背。
这让人家如何睡得着?但也确实幸福了,红彦彦在螳螂人与心上人的里外夹攻之下,春花怒放。
今夜混睡的原因又是只有一间房一张床,所以一秋池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托人找关系。还是分房睡安全些,输谁也不能输给外来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