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
显示器的幽光，将陈林毫无血色的脸照得像个孤魂野鬼。
桌角，一堆咖啡空罐垒成了摇摇欲坠的小山。
那是他的肝。
敲下文档里最后一个句号，陈林向后瘫倒在椅子上，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
《新联计划》。
成了。
三个通宵，他榨干了自己，才换来这份关乎公司命运的方案。
疲惫至极的脸上，硬挤出一丝扭曲的笑意。
转正，奖金，升职……
他将加密文件郑重地发给顶头上司，市场总监王德发。
秒回。
王总监：“小陈，辛苦了，方案非常完美。你好好休息，明天会上由我来向投资方展示。”
看着屏幕，陈林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意。
上午九点，公司顶层会议室。
空气里，昂贵的香水味和紧张感交织在一起。
陈林坐在最角落，像个随时可以被抹去的背景板，手心全是汗。
王德发，人送外号“王扒皮”，今天穿着一身高定西装，人模狗样地走上台。
他清了清嗓子，打开了PPT。
巨大的幕布上，《新联计划》四个字熠熠生辉。
演讲人那一栏，赫然是三个大字——
王德发。
陈林的心，猛地一沉。
“各位尊敬的投资人，为了这个‘新联计划’，我王德发，呕心沥血，近一个月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王德发的声音洪亮，激情澎湃。
他讲的每一个创意，分析的每一个数据，都和陈林昨晚的方案一字不差。
那是他的心血。
是他赌上一切的成果。
此刻，却成了王扒皮炫耀的资本。
一股热血冲上陈林的头顶，太阳穴突突狂跳。
他死死盯着台上的王德发。
王德发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演讲间隙，视线轻飘飘地扫了过来。
那眼神里没有愧疚。
没有闪躲。
只有一种猫看老鼠般的轻蔑，和一丝冰冷的警告。
闭嘴，忍着。
一个实习生，还想翻天？
嗡——
就在这极度的愤怒和压抑下，陈林的大脑忽然一阵尖锐的轰鸣。
整个世界的声音被瞬间过滤。
投资方老板无聊的哈欠声。
女助理补妆时，粉饼盒“咔哒”的轻响。
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
他甚至能听到，王德发在台上演讲时，左手小指正以一种固定的频率，无意识地敲击着演讲台。
嗒，嗒，嗒……
每十五秒，三下。
陈林见过这个小动作，那是王德发每次说谎心虚时，才会出现的习惯。
与此同时，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主位投资方老板的手腕上。
一块百达翡丽。
顶灯的照射下，表盘侧面一串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序列号，竟反射出锐利的光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百达翡丽 5270/1R-001 - 序列号:A386B71】
一串数字和字母，凭空钻进了他的脑子。
陈林彻底愣住了。
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显微镜般的视力？
“王总监果然是业界奇才！这个方案，我们投了！”
投资方老板一拍桌子，满室掌声雷动。
王德发满面红光，享受着所有人的吹捧，仿佛他就是救世主。
会议结束，陈林失魂落魄地走向洗手间。
刚到门口，里面传来同事压低声音的议论。
“看见没，‘忍者神龟’又被抢功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还指望他？他唯一的本事就是忍。”
“这外号谁起的，真他妈绝了，忍者神龟，哈哈哈……”
“忍者神龟”。
这四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陈林的心脏。
他默默转身，回到工位，周围每一道目光都带着刺。
不行。
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在走廊上堵住了王德发。
“王总……那个方案……”
王德发刚签下大单，心情极好，亲热地拍着陈林的肩膀，笑意却未达眼底。
“小陈啊，干得不错。不过眼光要放长远，功劳是集体的，更是公司的。”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一股阴冷的威胁。
“年轻人，太计较个人得失，路，可是会越走越窄的。”
陈林所有的话，瞬间被堵死在喉咙里。
他看着王德发志得意满的背影，感觉自己像个被抽干了血，又被扔进垃圾桶的血袋。
屈辱，不甘，愤怒……
最后只剩下麻木。
晚高峰的地铁，一个塞满沙丁鱼的罐头。
陈林被挤在汗臭和廉价香水混合的怪味里，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与他为敌。
公司是地狱。
家，是地狱的下一层。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
合租室友李伟：“兄弟，今晚带妹子回家，你识趣点，外面网吧对付一宿，别回来当电灯泡哈。”
下面附带一张照片。
客厅茶几上，红酒，果盘，还有一根点燃的香薰蜡烛。
那是陈林上周咬牙买的。
李伟每次带不同的女人回家，都会点上，从未说过一句谢谢。
陈林握紧手机，指节发白。
他没有回复。
一小时后，他站在出租屋门口。
这扇薄薄的门板，隔开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疲惫、屈辱、无处可去的他。
门内，是他付了一半房租的空间，此刻却充斥着另一个男人的嬉笑，和女人不堪入耳的娇嗔。
震耳欲聋的音乐从门缝里挤出来，每一个音符都在嘲笑他的懦弱。
他像一只找不到壳的蜗牛，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陈林摸出钥匙，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
他把钥匙凑到锁孔前，却迟迟不敢插进去。
他怕。
怕打开门后，看到那刺眼的一幕，听到那句轻飘飘的“哟，回来了？”。
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来，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
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微光映出他眼中的一片死寂。
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一个古老、威严、带着无尽怒火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炸响。
“废物！”
“我陈家‘盗圣’的脸，都让你这个不肖子孙给丢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