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按照以往的经验，要是遇上了这种要打要杀的局面，我这鬼灵什么都不用想，只要躲去漾临身后就是了。
可谁人想得到，小小鬼灵也有独自成长、承受风浪的一天！
偏偏是这种时候……漾临他不在啊！我趴坐在地，双腿抖似筛糠。
“哥哥他是我的。”卿奚清瘦的面庞上，双目空落，眉宇之间隐现憎意，“谁人都别想从我身旁将他抢走！”
“谁，谁想抢了？！”我震惊得圆睁双眼，又急又委屈，这小姑娘还偏生听不进话，“还能不能讲点道理了……！”
我面上连哭带笑，有理都说不清。
身处阴暗地境，四处用于照明的鬼火四处可见，脚边冰凌反射着各色妖异的光，我看在眼里，忍不住头皮发麻，泪腺又开始止不住了。
卿奚周身黑气环绕，指尖一动，上空便虚浮出好些锐利，朝我步步而来。
刹那，只觉温度瞬间低了好几个档。
怎，怎么这还要杀人灭口不成？
我颤抖着想要逃跑，可周身寒气顺着呼吸侵入身体，我只觉动弹不得，腰部以下都不受控制，就连爬起来都成了件难事。
卿奚指尖一动，数道寒芒便向我袭来。
就在电光火石间，一声啼鸣而来，宽大白翼一展替我挡下了所有攻击。
冰凌大多被打落在地，而仍有一枚刺伤了来人的背。
伤口迸发出一片鲜红濡湿了衣裳，这般柔弱的人儿面上，又苍白几分。
知道伤错了人，卿奚一皱眉，这才收手。
我睁眼，这才发现一切都不似眼前真切：“是，棠笙……？”
我再一次震惊了。
这般似曾相识的画面，而出现在我眼前的人，却是我想象之中的万中无一。
怎么会是她呢，这闹得哪一出？她不是讨厌我吗，为什么要来帮我？
数个疑问刹那绽在我的脑海，但不论如何，我感慨道：“……小命保住了。”随之松了口气。
“棠笙！”卿奚与我同样不解，“你不去养伤，为何出来拦我？”
卿奚曾为鵼梧重塑真身，按理来说，应与棠笙是同盟关系。我若是与卿奚起了争执，棠笙更该二话不说站在她那边反我才是。
棠笙只道：“她是以修带回来的，要想对她下手，也该经过以修批准才是。”
“这妖魔地境的规则与我何干？”卿奚这般说着，周身的黑气却是逐渐散去，我只觉周身的压力都消失了。
卿奚轻哼：“我如何是想杀她？不过是给她些教训罢了。”一顿，她的话中明嘲暗讽皆是我，“即是今世不记事，也该知道祸从口出，什么话能说……而什么话该烂在肚子里。”
劈头盖脸迎来一顿臭骂，我懵了，只得在旁点头，卑微开口：“是……我，我现在知道了……”
我再一次切身体会了多管闲事的代价。
“只是惩戒，如此便罢了。”棠笙令卿奚住手，“只当看在我的颜面上。”
有人这般帮着求情，卿奚这才肯罢手，她摸索着回到了原处坐下，又哼起了歌，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
棠笙回头想拉我起来，看着人家衣裳光鲜，我却一身脏污，我摇了摇头赶紧爬起身：“我没事的……别把你的衣裳弄脏了……”
见我坚持，她也不强求，转身带我往回走。
路上，我不禁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棠笙走路踉跄，我便不由得心一紧上前搀扶，她道：“是我族黎鸟带回的消息。”
闻言，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才路过的那片黑压压的鸟，都是她的人。
棠笙很轻，我虽没她高挑，扶着她走路却也并不费劲。棠笙因我而受伤，我便因此心生愧疚，弱弱开口：“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是讨厌我吗？”
“因为你是以修带回来的。”她忽而瞅了我一眼，别过头去，“若是伤了你，只怕以修只会憎自己。”
我纳罕：“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她答得毫不犹豫，好似问心无愧。
我心知今日逃跑是没戏了，只好择日再寻出路：“要不，先送你回去休息罢？你的住所在哪里？”
我左右将路望了望。
“不急。”棠笙知道我想逃出去，却也不点破，转而向我讲了个故事。
一个关于魑以修，却并非高高在上的妖兽大人的……故事。
千百年来。
黎鸟种族始终遭受着来自各个势力妖魔的侵害，生来只懂得流亡逃窜，又因三界分明，而最终在妖魔地境扎根。
此地妖魔聚集，弱肉强食。
弱小的鸟类需要依附强大的势力，宁可选择牺牲，也要换取暂时的安稳。
鸟类将目光转向了陆地之上的唯一霸主，妖兽鵼梧。
鵼梧什么都好，就是不会飞。
待历代鵼梧从蛋中破壳而出，黎鸟一族便会选出一名资质上等的族人，与此代鵼梧成为伴生关系。
……大抵与俗称的童养媳别无二致。
在妖兽鵼梧成年之后，就会吃下婚配的伴生黎鸟，从而得到飞翔的能力。而根据先前互惠互利的条件，鵼梧会保护其余的黎鸟族人。
若鵼梧中途死去，伴生黎鸟也应当同生共死。
棠笙身为黎鸟之一，在懵懂出世又知事后，稀里糊涂被选上成为此代鵼梧的伴生者，至此在黎鸟一族中身份显赫。
妖怪们忌惮鵼梧，连带着黎鸟一同忌惮，棠笙便被同龄众妖怪尊称一声“姑姑”。
棠笙道：“我与以修是从小相识的，那个时候，他的哥哥尚在人世。”
鵼梧妖兽不知何源而生，在开始亦非具象之物，直到凝聚又散、生生死死数百次，这才有了为人熟知的三代妖兽。
一代鵼梧为凉施上仙所灭，而留下两颗蛋，待两只先后破蛋而出，一只成了兄长，一只慢些的，则成了弟弟。
魑以修便是这只弟弟。
妖兽之力世代相传，向来都是弱肉强食、此消彼长。
因此，兄长妖力盛，而弟弟衰。
所有的养料都供给了兄长，因此魑以修自出生起就弱小得不经风吹，甚至修炼百年都无法化形，成天以幼兽模样示人。
鵼梧幼兽似虎豹，长着一对犄角，背上生着双中看不中用的翅膀，爪子上满是长毛，从头到脚都是圆滚滚的，显得别样娇憨可爱。
当棠笙被族人告知，自己生来的命运就是长大被吃，便满心消极不愿练功，见着魑以修便示以一副唯唯诺诺的姿态。
可哪成想，幼年的他，也是这般懦弱的主。
这两只小妖怪凑一起，时间长了，也能磨出些默契来。
比如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两只定是调头就跑，一点儿没有个强盛妖族的形象。
魑以修在兄长凶名的庇护下，与棠笙也算过得安稳。
魑以修也曾想过要变得强大，可兄长始终独占鳌头，努力不见回报，他也逐渐放弃了这个念头。
甘心没入尘埃里，为兄长作陪衬。
棠笙不愿看他这般自卑，一听说天界有神奇仙丹，吃了就能助长修行，她便苦练飞行，日复一日逐渐褪下身上的漆黑羽翼，皮毛变得黑白参半。
而后棠笙便偷偷飞离燎域火海，去天界偷灵药回来助他成长。
天界丢了药，最后似是把罪名，赖在了一位女上神的身上。
魑以修在棠笙的陪伴下修炼成长，闷不做声，又过去百年，还是进步缓慢无法化形。
直到一日，妖魔地境闯进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似是来寻一种叫做“镇焱契”的东西。
白衣男子肩上趴着一只白猫，这白猫一见这妖怪就追着咬，转而轮到魑以修受难，就被追在屁股后头使劲跑。
魑以修被逼得退无可退，便凶性大发，一张口将百年白猫给吃进了肚里。
这下就被白衣男子记恨上了，那个气啊，抽出折扇就要教训这只小妖怪，随后将之打成重伤，差点元神尽毁。
棠笙一见，铆足了劲跟男子过不去。
可棠笙哪里是男子的对手，这一折扇下去，当即就被弹开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两只小妖怪本以为今日必死无疑，却没成想，追着白衣男子赶来的女子生出变故。
“我说漾临，两只这么小的妖怪，你还跟他们过不去？不就是没了只小猫嘛，回头我做主再给你抓一只就是了！”她上前拍着男子的肩。
男子一扇拂去，满眼嫌恶。
他不愿与女子多纠缠，负气离去，将女子落在后头不管。
得幸，两只小妖怪躲过一劫。
将两只救下，女子还治好了伤，送去洞穴安顿下来，放上几颗随手摘的野果，这才追着白衣男子离开。
自此，魑以修便将她记住了。
其他妖魔皆爱吸食精魄提升修为，再不济也吞生肉饮鲜血，可魑以修不同。
他。
爱吃野果！
偏得是妖魔地境长出的酸涩野果，甜的他还不要！
而后来，他才知道，那闯入地境的一男一女，就是天界之上的两位上神。
实在是运气好，这幼年模样，与凶名在外叱咤风云的兄长相去甚远，这才没被认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