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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公寓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物的淡淡气味，寂静无声，仿佛昨夜那场生死时速的抢救只是一场幻梦。
沈屹辰是在接近中午时醒来的。
他睁开眼，眼神有片刻的涣散，随即恢复了清明，但那份清明之下，是更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他动了动手指，感受到手背上留置针的异物感，以及身体深处传来的、被强力药物镇压后依旧隐隐作痛的虚弱。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剧烈的咳嗽，喉咙里的腥甜，窒息般的痛苦，还有……林溪那双在混乱中异常稳定、冷静的眼睛。
他偏过头，看到林溪坐在靠窗的扶手椅上，身上还穿着昨晚那件沾了些许血迹的家居服，头微微侧靠着椅背，似乎睡着了。晨光勾勒着她安静的侧脸，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脸色甚至比他这个病人好不了多少。
她就这么守了他一夜。
沈屹辰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复杂难辨。没有感激，没有温情，更像是一种审视，一种权衡。他这条命，又一次，被她从悬崖边拉了回来。但这一次，是在他主动将选择权交给她的情况下。
这种将自身安危系于他人之手的感觉，对他而言，陌生且极度不适。但昨夜那濒死的体验太过真切，让他不得不承认，在绝对的病魔面前，他那引以为傲的权势和意志，脆弱得不堪一击。
林溪睡得并不沉，或许是感受到了注视，她睫毛颤动了几下，醒了过来。对上沈屹辰清醒的目光，她愣了一下，随即立刻起身，走到床边，习惯性地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这一次，沈屹辰没有躲闪，也没有抓住她的手腕。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微凉的手指贴上自己的皮肤。
“体温正常。”林溪收回手，语气是惯常的职业化，“还有哪里不舒服？呼吸还顺畅吗？”
“死不了。”沈屹辰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厉害。
林溪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他嘴边。沈屹辰沉默地喝了几口，喉咙的灼痛感稍稍缓解。
“昨晚……”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怎么回事？”
“急性神经源性肺水肿，合并轻微的凝血功能障碍。”林溪言简意赅地解释，“应该是病变累及到了脑干相关区域，加上你最近……过度劳累和精神压力，诱发的急性发作。”
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加重：“沈屹辰，我正式通知你，之前的抑制方案必须立刻、完全停止。你的身体免疫系统和神经系统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再也经不起任何形式的‘保守治疗’了。”
沈屹辰沉默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放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所以？”他问，声音低沉。
“所以，我们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林溪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了那份被她暂时封存的基因编辑疗法初步报告，放在他面前，“这是我基于‘X-27’项目和你活体样本，最新研发的基因干预方案。体外细胞实验显示，对病变基因的修复效率达到百分之四十。”
沈屹辰的目光落在报告上那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上，瞳孔微微收缩。
“但是，”林溪没有任何隐瞒，直言不讳，“这仅仅是体外实验。从未进行过动物实验，更不用说人体。直接应用于你，风险无法预估。最坏的结果，可能比昨晚的情况更糟，直接导致基因崩溃，多器官衰竭，甚至……加速死亡。”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的话：“成功率，基于现有数据推测，不足百分之十五。而且，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
百分之十五。
比之前她给出的任何数字都要低。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交错。
沈屹辰的目光从报告上移开，重新看向林溪。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表象，看清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为什么昨晚不用？”他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林溪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是在问，昨晚情况那么危急，为什么没有直接用这个可能更有效、但也更危险的方法。
“因为昨晚的首要任务是保住你的命，稳定你的生命体征。”林溪回答得毫不犹豫，“这个疗法不是急救药，它是一场豪赌，需要相对稳定的身体基础才能承受其可能带来的剧烈冲击。在那种情况下使用，无异于直接杀人。”
沈屹辰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你现在告诉我，是觉得我的身体‘稳定’了？”
“不。”林溪摇头，目光坦然，“是你的身体，已经没有其他‘稳定’的选择了。要么，在保守治疗中缓慢而痛苦地走向终点，并且随时可能再次发生像昨晚那样的急性危机；要么，赌这百分之十五的可能，搏一个未知的未来。”
她将选择权，再次明明白白地放到了他的面前。
沈屹辰闭上了眼睛，靠在床头，久久没有说话。
阳光在房间内缓慢移动，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林溪没有催促他。她知道，这个决定关乎生死，再强势的人，在面对如此渺茫的希望和巨大的风险时，都需要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沈屹辰终于缓缓睁开眼。他的眼底没有了之前的挣扎或脆弱，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需要准备什么？”他问，声音平静无波。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他做出了选择。
“一周时间。”她压下心中的波澜，快速回答，“我需要利用这一周，对你的身体进行支持性治疗，尽可能将你的各项机能调整到最佳状态，以应对治疗可能带来的副作用。同时，我需要完成最后阶段的载体优化和安全性测试。”
“好。”沈屹辰只回了一个字。
他没有问具体细节，没有讨价还价，仿佛只是在批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项目计划。
这种绝对的、将自身完全交付的态度，反而让林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沈屹辰，”她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真的想好了？这可能是……”
“我说，好。”沈屹辰打断她，目光重新变得冷硬而专制，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脆弱和交付只是错觉，“去做你该做的事。一周后，开始治疗。”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他特有的、冰冷的现实感：“在这期间，我不希望被任何‘杂事’打扰。赵乾会处理外面的一切。你，只需要对我负责。”
林溪看着他，最终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她没有再多言，拿起报告，转身离开了卧室。关上门的那一刻，她靠在墙上，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一周。
她只有一周的时间。
这不仅是对沈屹辰生命的豪赌，也是对她自己医术和信念的终极考验。
接下来的七天，公寓彻底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医疗堡垒。
赵乾以“沈总需要绝对静养，处理重大跨国并购案”为由，屏蔽了所有外界联系，连沈宏远那边试探性的问候都被毫不客气地挡了回去。公司事务全部通过线上处理，重要的文件由赵乾亲自传送。
林溪则进入了废寝忘食的工作状态。她几乎住在了临时改造的书房实验室里，对着电脑和仪器，反复模拟、优化基因编辑载体的递送路径和剂量。她需要确保那把“基因剪刀”能够精准地找到目标，并且不会对正常的基因序列造成误伤。
同时，她为沈屹辰制定了一套极其严苛的支持性治疗方案。高营养输注，免疫增强剂，神经保护性药物的联合使用，以及严格的卧床休息和生命体征监测。她亲自配置每一瓶药液，记录每一次数据变化，甚至调整了他房间的灯光和湿度，创造最利于他身体恢复的环境。
沈屹辰表现出惊人的配合。他不再处理公务，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或安静地躺着，任由林溪和赵乾摆布。他吃得很少，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颧骨更加突出，但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的平静，仿佛在积蓄着最后的力量，等待着那场决定命运的审判。
两人之间的交流仅限于医疗必要。但在这沉默的、高度紧张的备战氛围中，一种奇异的、基于共同目标的“同盟”感，在无声地滋生。
林溪偶尔会在深夜累极时，趴在实验室的桌上小憩片刻。有一次她醒来，发现身上披着一条薄毯，而主卧的门依旧紧闭。她没有问是谁披的，只是将毯子叠好放在一边。
沈屹辰有时会在凌晨醒来，咳嗽几声。林溪无论多晚，都会立刻从实验室过来查看，调整用药，或者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直到他再次入睡。
没有言语，没有触碰，只有一种在绝境中相互依存的本能。
第六天的晚上，林溪完成了最后一项体外安全性测试。结果显示，优化后的载体在模拟人体环境下，表现出预期的靶向性和可控性，虽然风险依旧存在，但已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她将最终确定的治疗方案打印出来，厚厚的一沓，走进了沈屹辰的卧室。
他醒着，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
林溪将方案递给他：“这是最终方案。所有可能的风险和应对措施，都写在里面了。”
沈屹辰没有接，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你看过就行了。”
“明天上午九点，开始治疗。”林溪收回手，说道，“过程会很长，可能需要持续十几个小时。期间你会处于药物诱导的昏迷状态，以减少痛苦和代谢消耗。”
“嗯。”沈屹辰应了一声，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如果失败了，会很快吗？”
林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抿了抿唇，如实回答：“不确定。可能很快，也可能……会经历一段时间的器官衰竭。”
沈屹辰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知道了。”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溪。”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溪抬起头。
他依旧看着窗外，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治疗结束后，无论结果如何，那份结婚协议……你可以随时作废。”
林溪愣住了，完全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个。
“当然，承诺给你的研究资源，不会变。”他补充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安排一件与己无关的后事。
林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愤怒？解脱？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涩意？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那一夜，两人都无眠。
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分。
书房已经被临时改造成了符合最高无菌标准的手术室。昂贵的书桌被推开，取而代之的是手术床、无影灯、各种精密的生命体征监护仪和输液泵。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
沈屹辰换上了无菌病号服，躺在手术床上。他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苍白和脆弱，仿佛一碰即碎，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是赌徒押上全部身家时的孤注一掷。
林溪穿着绿色手术衣，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她身后是两名赵乾费尽心思找来的、签了绝对保密协议的顶尖麻醉师和护士。
所有准备工作就绪。
林溪走到床边，最后一次核对治疗方案和药物。
“准备好了吗？”她问，声音透过口罩，有些沉闷。
沈屹辰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要透过那层层防护，看清她此刻的表情。他缓缓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林溪深吸一口气，对麻醉师示意：“开始麻醉。”
麻醉剂通过静脉缓缓推入。沈屹辰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最后，彻底闭上了眼睛，陷入了人为的沉睡之中。
监护仪上，他的心跳和呼吸曲线平稳地波动着。
林溪站在主刀的位置上，看着床上这个将生命完全交付给她的男人，感受着周围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以及自己胸腔里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这一刻，没有胁迫，没有交易，没有那些令人窒息的权势和阴谋。
只剩下一个医生，一个病人，和一场与死神直面交锋的手术。
她抬起手，声音冷静而清晰，对自己，也是对团队：
“开始计时。”
“基因编辑载体，准备输注。”
一场关乎生死的豪赌，正式拉开了帷幕。窗外，阳光正好，城市依旧喧嚣，而在这间密闭的房间里，时间仿佛凝固，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一场在微观世界里进行的、无声却惊心动魄的战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