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雪霁走后的三天,南苑别宫安静得可怕。
谢烬没有哭,也没有闹。
他就那样平静地,为她料理着后事。
每一个细节,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从容得令人心头发慌。
他亲自为她擦拭身体,换上她生前最爱的那件凤袍。
那件由他亲手加冕,见证了她登基为‘帝’的华服。
依旧光彩夺目,只是再也映不出她眼中的星辰。
他拿起那支她珍藏了一生的玉簪,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醒了她一般,缓缓簪入她已然冰冷的乌发间。
然后,他俯下身,在她冰凉的额前,印下了最后一吻。
“霜华!”
他低语,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慢些走,等等我。”
他写了三封信:
一封给当今皇帝慕容景珩,交代了国事的最后一些要点,言辞恳切,是臣子对帝王最后的嘱托;
一封给顾清辞,感谢他多年的守护与付出,并请他继续辅佐新帝,守护好他们共同开创的盛世;
最后一封,是给他们的一双儿女,谢念卿和谢思华。
信中没有太多的悲伤,只是平静地告诉他们,要照顾好自己。
要将他们的精神传承下去,要让这个天下,永远海清河晏;
做完这一切,他遣散了别宫里所有的仆人。
偌大的南苑,只剩下他,和躺在冰棺中,睡颜安详的她。
他独自坐在他们最后相处的房间里,没有点灯,任由清冷的月光洒满一地。
桌上,还放着她未下完的那盘棋。
旁边,是她为他缝制的那件新衣,针脚细密,带着她指尖最后的温度。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件衣服,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缝制时的专注与爱恋。
他没有碰那盘棋。
因为他知道,这盘棋,他与她,再也下不完了。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从黄昏到深夜,又从深夜到黎明。
他回忆着他们的一生。
从初见的惊鸿一瞥,到城楼上的生死博弈;
从雪夜里的执伞相护,到雨幕中的卸下心防;
从并肩作战的默契无间,到携手归隐的岁月静好;
一幕幕,一帧帧,清晰得恍如昨日。
他曾以为,他最大的痛苦,是她的“背叛”和五年的分离。
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这世上最极致的痛苦,是死别。
是没有你的世界,连呼吸都觉得多余。
三天的期限到了。
当谢念卿和谢思华遵循信中的嘱咐,推开那扇沉重的房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们的父亲,大晏曾经的战神,北靖无上的摄政王。
就那样静静地伏在案前,仿佛只是太过疲惫,睡着了。
他的面容平静而安详,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在他紧握的手中,攥着一缕早已被摩挲得光滑的青丝。
那是他珍藏了一生的,属于她的发。
桌案上,还压着一张纸。
上面是两行苍劲有力,入木三分的字迹。
“霜华,没有你的世界,太寂寞。”
“我来陪你了。”
他没有用毒,也没有用任何外力。
他就这样,在极致的思念与爱意中,平静决绝的追随他的爱人而去。
心死,则身灭。
这或许,是这位偏执了一生的枭雄,对自己,也对这段感情,最温柔的交代。
“父亲……”
“父王!”
两声凄厉的悲呼,划破了南苑别宫长久的死寂。
窗外,那开得轰轰烈烈的梨花,终于在一夜风雪后,落尽了繁华。
长公主与摄政王双双薨逝的消息,如同一场剧烈的地震,传遍了整个天下。
举国同悲。
从京城到边陲,从繁华市集到偏远乡村,无数百姓自发地为他们挂上了白幡。
没有朝廷的号令,没有官员的组织,家家户户门前,都点起了长明灯,彻夜不熄。
他们或许不懂那些复杂的权谋,不懂那些高深的治国策论。
但他们知道,是这对夫妻,结束了连年的战乱,给了他们安稳的生活;
是这对夫妻,推行新政,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
是这对夫妻,心系万民,让他们活得有了尊严;
出殡那日,从南苑别宫到京郊皇陵的数十里路上,跪满了自发前来送行的百姓。
他们扶老携幼,黑压压的一片,绵延不绝。
没有哭天抢地的嚎啕,只有一片压抑沉重的啜泣声。
灵柩经过时,所有人俯首叩拜,额头贴着冰冷的土地。
“恭送长公主!”
“恭送王爷!”
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呼喊,汇聚成巨大的声浪,在天地间久久回荡。
当今皇上慕容景珩一身素缟,亲率文武百官,步行送葬。
他看着眼前这万民叩拜的场景,眼眶通红。
他知道,他的皇姐和姐夫,真正做到了万民归心。
最终,按照两人的遗愿,他们的灵柩没有进入皇陵。
而是回到了他们初次定情的南苑西山,合葬在了满山的梨花树下。
那里,是他们爱情开始的地方,也理应是他们永恒的归宿。
当巨大的棺椁被缓缓放入早已挖好的墓穴中,并排安放时。
所有人都看到,摄政王谢烬亲笔所书,并早已提前刻好的墓志铭。
那块巨大的石碑上,没有记载他们一生的丰功伟绩,没有罗列他们显赫的头衔。
只有两行铁画银钩,力透石背的大字。
“生同衾,死同穴!”
“千秋万代,永为夫妻。”
简单直白,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来得震撼人心。
这是他对她,也是对全天下,最后的宣告。
生前,他们因为家国天下,聚少离多,未能真正日夜同衾。
那么死后,他便要这黄土为证,日月为鉴,与她同穴而眠,千秋万代,永不分离。
当墓石合上,将那段绝世的爱情与风华,彻底封存于地下时。
天空中,毫无征兆地飘下了细细的雪花。
那雪,越来越大,纷纷扬扬。
很快便将新起的坟冢,连同整个南苑西山,都覆盖上了一层纯净的洁白。
仿佛是这天地,也在为他们的离去,同悲哀悼。
他们的故事,并没有因为死亡而终结。
那两本他们合著的《盛世策》与《安民论》,被新帝奉为治国宝典,代代相传。
而他们那段充满了背叛与守护、仇恨与深爱、错过与重逢的爱情故事。
则被民间的说书人、戏班子,改编成了无数个版本。
在茶楼酒肆,在街头巷尾,被一遍又一遍地传唱。
从大晏到北靖,从西域到海外。
所有人都知道,曾经有这样一位清冷坚韧的长公主,和一位为她疯魔一生的战神。
他们是棋逢对手的敌人,也是心有灵犀的爱人。
他们开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也留下了一段,足以流传千古的不朽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