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上午的课程,是高三七班全体师生演技的试炼场,那么下午的英语课,则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大型沉浸式舞台剧。
剧本,由心理主任刘主任亲自操刀。
主题,叫《一个普通下午》。
担任主演的英语老师,在上课前五分钟,还在厕所里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自己的微笑,确保弧度既显得亲切自然,又不至于热情到构成“情感压迫”。
上课铃响,英语老师走进教室。
她深吸一口气,用最平稳的语调,宣布了今天的教学内容——两人一组,进行情景对话练习。
分组是早就内定好的。
江淮,自然而然地,和他的“首席破壁官”顾然,组成了一对。
对话的主题,堪称平平无奇的典范:《问路》。
顾然扮演一个迷路的游客,江淮则扮演一个热心的本地市民。
在全班同学那假装各练各的,实则竖起耳朵疯狂偷听的背景音下,两位主演,开始了他们尴尬而重要的对手戏。
顾然(紧张到搓手,演技浮夸):“Excuse me, can you tell me how to get to the library?”
江淮(单手撑着下巴,眼神看着窗外,语气毫无波澜):“Go straight.”
顾然(卡壳了半秒,连忙接戏):“And, and then?”
江淮:“Turn left.”
顾然:“… anything else?”
江淮,终于缓缓地转过头,用一种“你怎么这么多事”的眼神,看着他。
“Ask others.”
对话,结束。
顾然呆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该接着演,还是该当场给这位爷跪下。
然而,在监控室里,刘主任再次拍案而起,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看到了吗?!多层次的情感递进!”
“从最初的‘Go straight’这种单向指令输出,到‘Turn left’的进一步信息补充,再到最后‘Ask others’,这看似不耐烦的终结,实际上是一种‘社交能量耗尽’后的自我保护!这说明,他今天已经为了‘正常’,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他累了!他需要休息!”
“我宣布,‘社交功能唤醒疗法’,圆满成功!可以逐步撤销外围物理监护了!”
老校长和李扒皮连连点头,看向刘主任的眼神里,除了敬佩,还多了一丝……对心理学这门玄学的,深深的敬畏。
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
这是江淮完成“上满一整天课”任务的,最后一道关卡。
经过“干预小组”的紧急磋商,今天的体育课内容,从高强度的篮球对抗,改为了“放松身心的自由活动”。
高三七班的学生,被带到了操场的一角。
刘主任和老王,第一次没有跟在旁边,而是“藏”在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进行“隐蔽观察”。
体育老师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退役运动员,他得到的指令是:“别让他跑,别让他跳,别让他累着,也别让他一个人待着。”
这几个“别让”,快把他本就不多的脑细胞给烧干了。
解散后,顾然和几个男生拿着一个篮球,试探性地走了过来。
“淮……淮哥,投几个篮玩玩?”
这是剧本里的内容——“同伴的善意邀请”。
江淮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直接从嘴里蹦出两个字:
“没劲。”
然后,他径直走向了旁边空无一人的看台,找了个舒服的角落,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晒着太阳,一副“老子要就地飞升”的咸鱼姿态。
他累了。
不是装的,是真累。
应付这群戏精,比做十套模拟卷都累。
然而,他这个再正常不过的“学渣行为”,却像一枚红色信号弹,瞬间引爆了远处的观察哨。
“不好!他脱离集体了!”大树后面的老王,发出了焦急的低吼。
刘主任的表情,也第一次变得无比凝重。
“他在测试!他在用‘孤立’的行为,来测试我们信任的底线!这是康复过程中最危险的‘回退期’!如果处理不好,今天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老陈!”刘主任对着耳麦,向操场上的体育老师下达了紧急指令,“启动B计划!把球给他!用运动的激情,点燃他对生命的热爱!”
体育老师收到指令,一个激灵,抱着篮球就冲了过去。
“江淮同学!别躺着啊!多没意思!来来来,跟老师比比,看谁投得准!”
他不由分说,直接把那个沾满了灰尘的篮球,塞进了江淮的怀里。
江淮:“……”
他看着怀里的篮球,又看了看体育老师那张写满了“快点燃你自己”的狂热的脸,只觉得一阵心悸。
我真的……会谢。
“老师,我不会。”他决定负隅顽抗。
“没事!重在参与!”体育老师不由分说,直接把他从看台上拽了起来。
那一刻,全班,乃至树后、监控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被强行拉起来的少年身上。
江淮,彻底烦了。
这场荒诞的闹剧,必须以一个更加荒诞的方式,来收场。
他抱着球,站在看台的最高处,距离那个标准篮筐,足足有十几米远。
他甚至,都没有看篮筐。
他只是皱着眉,用一种“好了好了怕了你了”的敷衍态度,随手将怀里的篮球,对着天空,轻轻地,抛了出去。
那颗篮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高得离谱的,近乎垂直的,诡异的抛物线。
它仿佛无视了所有的物理定律,在飞到最高点之后,开始笔直地,朝着篮筐的正中心,坠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慢了。
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
“唰——”
一声清脆悦耳的,空心入网声,响彻操场。
篮球,甚至没有碰到篮筐的任何一个边。
它,就那么精准地,蛮不讲理地,掉了进去。
操场上,风停了。
顾然和他的小伙伴们,张大了嘴巴,石化了。
体育老师脸上的肌肉,凝固了。
树后的老王和刘主任,瞳孔地震,也凝固了。
监控室里,老校长手里的保温杯,第三次,摔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碎裂的声音。
江淮,这个始作俑者,在完成了这个“神迹”之后,只是不耐烦地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扫了一眼已经变成兵马俑的众人,淡淡地开口:
“说了,没劲。”
说完,他不顾所有人的反应,重新躺回了看台,闭上了眼睛。
留下了一整个操场,和一个监控室的,彻底崩塌的世界观。
“叮——”
下课的铃声,终于,解救了所有人。
而江淮的脑海里,也响起了那个他期待已久的声音。
【叮!】
【主线修正任务“在普通教室里,上满一整天的课”,已完成!】
【任务评级:S级。】
【评语:宿主成功地,以一种精神病人的方式,回归了正常人的生活。恭喜。】
【任务奖励:“低调积分”1500点。“危机干预豁免权(一次性)”:使用后,可豁免一次因宿主行为引发的校级紧急干预事件。】
【目前,总积分:6450点。】
听着奖励,江淮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这最后一球,彻底“杀青失败”了。
他用实际行动,向所有人证明了——
我,不是病人。
但我也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