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百花谷的轮廓切割成一幅沉默的剪影。
百名联盟精锐在谷地深处无声集结,月光流淌在他们覆盖全身的青铜甲叶上,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风过林梢,卷不起一丝声响,只有百人胸腔中压抑的呼吸,与甲叶偶尔碰撞的微鸣,汇成一股即将喷发的死寂。
空气,冰冷得像刀锋。
李月一身戎装,身姿笔挺如枪,立于阵前。她的声音穿透夜色,清冷如霜:“此行,我们代表联盟的‘规矩’。我们的刀,为惩戒破坏规矩者而出鞘!”
话音未落,一声洪钟般的巨响炸开,王霸咧着大嘴,身上蒸腾的煞气瞬间将周遭的寒意驱散。
“少他娘的整那些虚的!”他咆哮道,“无效地带只认一个理——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规矩!此行,俺们就是要用雷豹那厮的脑袋告诉所有人,咱们联盟的拳头,比铁还硬,比血还烫!”
一个冰冷,一个炽热。两种宣言,指向同一个血腥的目标。
队伍开拔,没有战鼓,没有呐喊,像一柄烧红后浸入冷水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刺入沉沉的夜幕。
行至半途,一阵激烈的喊杀声撕裂了荒野的宁静。
斥候回报,前方是一场两方势力的火并。
队伍在李月的示意下,于高处隐蔽,冷眼旁观。
那是一场屠杀。
一方数十人,手持清一色的联盟制式青銅刀,刀光连绵成片,如同一台高效的绞肉机器。另一方人数相仿,武器却是原始的骨矛与石斧。
青铜刀锋过处,骨矛应声而断,紧接着便是血肉横飞,残肢断臂。骨与石在钢铁面前,脆弱得像个笑话。
“哈哈哈!他娘的,这才对味儿!”王霸看得双眼放光,一拳砸在身旁的赵谋肩上,“强者为王,弱者为食,自古就是这个理!”
赵谋谄媚地笑着,李月却秀眉微蹙,声音低沉:“这不是秩序,只是更高效的混乱。”
队伍绕过那片即将被鲜血浸透的土地,继续前行。
不久,在一条干涸的河床边,另一幅景象,让所有人的脚步都为之凝固。
几名衣着华丽的男女,气息悠远绵长,显然已超脱了凡人的范畴。他们没有动手,只是带着戏谑的笑容,驱使着几头状如鬣狗、却体型大如蛮牛的狰狞凶兽,追猎一群手无寸铁的凡人。
那不是捕猎,是玩弄。
就在联盟军眼前,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因体力不支,踉跄着摔倒在地。一头凶兽腥臭的血盆大口,瞬间便要将她吞噬。
“嘘——”其中一名外来修士饶有兴致地吹了声口哨。
那凶兽竟奇迹般地停下,只是用巨大的头颅,不轻不重地顶撞着那对蜷缩在一起的母子,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它在欣赏她们脸上那极致的、被拉长的绝望。
修士们的脸上,挂着同样的、玩味的笑容。那笑容,比凶兽的獠牙更令人不寒而栗。
王霸脸上的兴奋早已消失,凝固成一片铁青。他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握住腰间的刀柄,手背上青筋坟起,虬结如龙,整个手腕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信奉了一辈子的废土法则——弱肉强食,胜者为王——在这一刻,被某种更高级、也更纯粹的“恶”狠狠地撞碎了。
最终,他缓缓地、近乎无力地松开了刀柄。
他扭过头,不再去看那残忍的游戏,声音沙哑而困惑,像是在对赵谋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娘的……老子看不下去了。我们以前抢骨头,是为了活命。现在这些……这些所谓的仙人,他们是在踩蚂蚁玩。”
“这个世界……不一样了。”
黎明时分,远征军的铁蹄踏至黑石城下。百人队伍未发一言,那股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肃杀之气,便如实质的阴云,压得城墙上的守卫双腿打颤,几乎要软倒在地。
李月上前一步,真气灌注喉间,声音如寒冰碎裂,清晰地传遍城头:
“百花谷联盟李月,奉主上之命,前来讨伐!命铁拳门门主雷豹,滚出来受死!”
城墙上,死一般的寂静。预想中的警报与抵抗并未出现。
片刻之后,一名守卫颤抖着、带着哭腔的惊愕回答,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仙……仙姑饶命啊!铁……铁拳门早没了!雷豹和那十几家势力的头头,三天前……就被新来的城主大人,给……给宰了!”
在王霸“开城,否则屠城”的怒吼威胁下,紧闭的城门缓缓开启。
新城主玄风子,在一众气息远超凡人的亲卫簇拥下,手持一柄玉骨扇,缓步而出。
他甚至懒得正眼看这支甲胄森然的队伍,只是用玉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手心,用一种驱赶路边苍蝇的语气,懒洋洋地说道:
“一群连修为都没有的土著蝼蚁,也敢在我玄风子的城下喧哗?滚,或者死。”
话音刚落,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手腕一抖,根本不给任何解释的机会,一道凝若实质的凌厉风刃,已然破空而出,直奔李月面门!
玄风子脸上的傲慢,在李月一声冰冷的低喝后,瞬间凝固。
“结阵!”
刹那间,一百道气动境中后期的真气波动,如火山般同时爆发!真气交织,勾连成网,化作一座精妙绝伦的绞杀大阵,瞬间将他辟海境的气场撕得粉碎,并将他牢牢笼罩!
玄风子惊骇地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片由刀锋与杀意构成的泥潭。
那个莽汉王霸手持巨盾,如山岳般横移,每一步都精准地封死他所有的闪避空间;其余战士如狼群般发动穿刺,角度刁钻狠辣,配合默契得如同一个人;而那个为首的女人,则如鬼魅,总能预判到他下一步的动向,提前出剑封堵!
几个呼吸间,他那身华丽的法袍便已破碎不堪,身上留下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傲慢的神情被惊恐与难以置信所彻底取代。
他引以为傲的辟海境“再生”神通,在这座战阵连绵不绝的攻击下,竟成了天大的笑话!伤口恢复的速度,远跟不上新伤出现的速度!
就在李月冰冷的剑尖即将洞穿他喉咙的前一刹那,对死亡的极致恐惧,终于压垮了他身为仙门弟子的最后一丝尊严。
“住手!”
他怪叫一声,竟不顾形象地一屁股跌坐在地,狼狈不堪地高喊:“是误会!英雄饶命!!”
在玄风子屈辱的解释下,远征军终于确认,他们的复仇目标,确实已经没了。
目的达到,李月和王霸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被一种“一拳狠狠打在空处”的巨大憋屈感所填满。
队伍收整,踏上了沉默的归途。
五天后,联盟议事厅。
当远征军的汇报结束,所有高层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那份憋屈与茫然,如同瘟疫,在厅内蔓延。
一直静静旁听的陈浩,缓缓站起。
他走到巨大的沙盘前,在众人复杂的注视下,伸出手,轻轻地、却又无比决然地,抹去了代表“铁拳门”以及周边十几个势力的所有棋子。
沙盘上,出现了一大片刺目的空白。
他的声音平静而深邃,在死寂的厅内响起,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我算计了人心,算计了市场,算计了我们能算计的一切,却算漏了时代本身。”
“我们以为自己是棋手,想按照自己的节奏,一步步清扫棋盘。”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眼神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酷的清醒。
“但我们都忘了,这场棋局,从一开始,就有另一个更强大的棋手。”
“——浪潮。”
众人心头剧震。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明白,陈浩之前反复提及的那个“修士满地走”的时代,已经不是预言,而是现实。
它已经高调地、不容置疑地,降临了。
陈浩顿了顿,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沙盘那片空白之上,最终一锤定音,为整个联盟的未来,指明了全新的、唯一的方向。
“而我们,必须成为新时代里,最有分量的棋子。”
他的声音顿了顿,在积蓄力量。
“甚至……成为能掀起浪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