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织心引着樱冢雾生离开西边集中营时,特意绕开了炼魂营的方向,往幻樱主营后方的安置区走。
门口守着披甲的卫兵,远远望去竟真有几分“光鲜安稳”的模样,半点瞧不见集中营的血腥与炼魂营的阴诡。
“你先在这儿陪陪美穗子,我已经让人去取最好的和服了,都是按幻樱贵族女子的样式缝的,料子是本土运来的,衬得她好看。”
欲织心站在帐门口,目光掠过樱冢雾生怀里苍白的人,语气柔和,“等和服送过来,你帮她换上,咱们再按她家乡的规矩,把她的骨灰撒进东边的海域,那里的海风吹得到幻樱本土,也算是让她回了家。”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这就去传信给你师尊,让他知晓底下人是如何胆大包天,你放心,你师尊最疼你,定会为你做主。”
樱冢雾生抱着美穗子的尸体,脚步虚浮地进了帐,帐内烛火暖黄,却照不亮他眼底的灰暗。
他小心翼翼地将美穗子放在铺着软垫的榻上,伸手拂开她脸上凌乱的发丝,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刺骨,让他喉间又一阵发紧。直到帐帘在身后轻轻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他才敢放任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滚出来,一遍遍地摩挲着美穗子和服上早已凝固的血渍。
而帐外的欲织心,脸上的“疼惜”早已褪去,只剩眼底的冷光。
她快步走到主营的传讯阵前,指尖捏着咒诀轻点,阵中很快映出樱狩丸的虚影、
“臣妾参见国主。”
欲织心屈膝行礼,声音却没了平日的恭顺,多了几分刻意的急切,“有要事禀报,雾生的未婚妻美穗子,没了。”
樱狩丸眉梢微挑,语气听不出情绪:“哦?怎么没的?”
“是被拉去填营了...”
说到这儿,她故意顿了顿,抬眼看向樱狩丸的虚影,语气里添了几分试探的犹豫:“国主,“征调”本土女子,是咱们默许骗她们来的....我怕……”
“怕什么?”樱狩丸打断她的话,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波澜,“这要怪,就怪神州修士毁了咱们的集中营,解救了里面的“货物”,不然我们何至于要从本土调人?况且....那些姑娘……不编些好听的,她们怎会心甘情愿来这前线?”
“不过....美穗子的事,确实是意外!我没料到她会这个时候来,更没料到底下人会把她误认成普通女子。”
说这话时,樱狩丸脸上竟难得露出几分“痛心”,“这孩子也是可怜,好好的贵族姑娘,本该在本土享荣华,却偏偏要来这战场送了命,说到底,还是神州修士害的。”
欲织心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了攥,她哪里会信“意外”的说辞?樱狩丸向来算无遗策,怎会轻易出“意外”?怕是从“征调本土女子”的主意定下时,他就没真把这些姑娘的命当回事,美穗子的死,或许早就在他“可接受的意外”里。可这些心思,她半句也不会说出口,只顺着樱狩丸的话,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又“惋惜”的模样:“原来如此……是臣妾想多了,只怪神州修士太可恶,连累了美穗子姑娘。”
“如今说这些也晚了。”樱狩丸的语气缓和了些,话锋却转得极快,“不过……美穗子没了,倒也不是全无好处。”
欲织心立刻接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国主的意思是……雾生没了牵挂?”
“正是。”
樱狩丸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雾生这孩子,天赋是顶尖的,可心里总装着美穗子,做事难免束手束脚!前些时日让他去端神州的物资营,他竟因为见着个哭哭啼啼的凡童,放跑了半个营的人,这样的软肋,留着迟早是祸。”
他顿了顿,眼神更冷:“这次刚好,借底下人的手除了这软肋,还能让他心里攒出足以完美驾驭战鬼之力的滔天恨意,这恨会扎在他心里,起初是恨那些办事的兵卒,慢慢就会恨到神州修士头上,恨这场‘让他失去一切’的战争。”
他抬眼看向欲织心,眼底闪烁着算计的光:“等他把这恨攒够了,就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心软,只会想着把所有挡路的人都杀了,到时候,他才是我需要的幻樱第一武士。”
欲织心垂着眼,顺着他的话接道:“国主是想借这事,既除了雾生的牵挂,又激出他的狠劲?”
“不止。”樱狩丸冷笑一声,还能看看他的忠诚——他要是真把‘幻樱共荣’、把我这个师尊放在心里,就该知道,个人的儿女情长,本就该为家国大义让路。要是他因为一个女人就动摇,那这把刀,留着也没用。”
他顿了顿,看向欲织心的眼神多了几分吩咐的意味:“你盯着点雾生,等他给美穗子办完后事,让他去跟神州修士打几场硬仗,把心里的火气都撒在敌人身上。至于那些办事的兵卒,该杀就杀,他们的家族我也会一并铲除,给雾生个交代,也让他知道,我这个师尊是护着他的。”
“臣妾明白。”欲织心屈膝应下,垂下的眼帘掩去眼底的冷笑——
什么“意外”,什么“痛心”,说到底,不过是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美穗子的命是,雾生的牵挂是,连那些被哄骗来的姑娘,也不过是稳住军心的工具。
可这些,她只会烂在肚子里,面上依旧是那副恭敬顺从的模样,“臣妾这就去安排,定不让国主失望。”
樱狩丸满意地点点头,虚影渐渐淡去。
传讯阵的光芒熄灭时,欲织心脸上的恭顺才彻底褪去,。
樱狩丸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她清楚得很;可雾生不清楚,那个还在帐里抱着美穗子尸体流泪的傻子,怕是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的未婚妻,不过是这场战争里,被“意外”牺牲的一枚棋子。
几天后。
海风卷着咸腥气扑在脸上,带着深秋的凉意。樱冢雾生跪在东边的海岸边,指尖捏着盛着骨灰的白瓷瓶,瓶里的骨灰混着细碎的樱花花瓣,是他特意从安置区的樱树上摘的。
美穗子总说,家乡的樱花落在海里时,很美。
他缓缓倾斜瓷瓶,白色的骨灰随着海风飘向海面,触到水波的瞬间便散了,只余下几片粉白的花瓣在浪尖打了个转,顺着洋流往远方漂去。
樱冢雾生望着那片渐渐模糊的粉白,喉间又一阵发紧,眼眶里的水汽刚漫上来,就被海风吹得冰凉。
“雾生。”
欲织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顿好她就回去吧。”
樱冢雾生没接,只是盯着海面,“师娘,你看……她能顺着海风吹回本土吗?”
“会的。”
欲织心蹲下身,语气柔和,“这海连着幻樱的内海,风会把她送回去的,送回有樱花林的地方。”
她说着,从食盒里取出个小小的纸鸢,鸢身上画着粉白的樱花,“这是我让人按美穗子喜欢的样式做的,等会儿放了它,也算替你陪她说说话。”
樱冢雾生接过纸鸢,指尖摩挲着鸢身上的樱花纹,想起去年美穗子给他写的信——
信里说,等战争结束,就和他定居在家乡的那片樱花海中,还说要在二人经常约会的樱花树下给他煮茶。可现在,茶没煮成,连人都没了。
欲织心看着他眼底的悲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添了几分刻意的怅然:“多好的姑娘啊……若是没有这场战争,她现在该在本土的樱树下,等着你来娶她,往后生几个孩子,守着小院过安稳日子,哪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樱冢雾生捏着纸鸢的手猛地一紧。
是啊,若是没有战争,美穗子不会千里迢迢来前线,不会被当成“填营”的人,更不会……不会连最后一面都没跟他说上。
“都是这场战争害的。”
欲织心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都往樱冢雾生的心尖上戳,“若不是神州修士非要反抗,非要跟咱们幻樱对着干,这场‘共荣’早就成了,哪会有这么多流血牺牲?美穗子不会死,那些姑娘也不会被那帮阳奉阴违的家伙糟蹋,你也不用在战场上拼命……”
她抬手拂去樱冢雾生肩上的细沙,语气里满是“痛惜”:“你心里的苦,师娘都懂。可你要记得,害死美穗子的,是这场没完没了的战争,是那些不懂大义、非要拖着所有人一起受苦的神州修士。”
樱冢雾生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眼底的悲恸渐渐被一丝戾气取代。
师娘说得对,一切的根源,是这场战争!
“师娘……”
他开口时,声音里多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狠劲,“我知道了。”
欲织心看着他眼底的变化,心里悄悄松了口气,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柔的模样:“好孩子,别总沉浸在伤心事里。美穗子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她肯定盼着你能早点结束这场战争,让更多人不用再像她一样,死在这冰冷的战场上。”
她站起身,伸手将樱冢雾生拉起来:“你师尊传来了消息,那些敢阳奉阴违、误害美穗子的兵卒你杀的好,杀的对!他们背后的家族,你师尊已经全铲了。男丁为奴,家产充公,连族里的旁支都没放过,也算替你和美穗子出了这口恶气。”
樱冢雾生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他虽恨那些兵卒,却没料到师尊会连他们的家族都一并铲除。
“咱们去把那些碍事的神州修士都打跑,早点结束这场战争,也算是给美穗子一个交代,好不好?”
樱冢雾生望着海面最后一片飘远的樱花花瓣,缓缓点了点头,攥着纸鸢的手渐渐松开。
纸鸢顺着海风飘了起来,往美穗子的方向飞去。
他转身跟着欲织心往营地走,挺拔的背影里,再没了往日的温和,只剩被仇恨填满的冷硬。
欲织心走在他身侧,余光瞥见他眼底的戾气,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那枚名为“仇恨”的种子,总算在他心里扎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