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平时,一秋池怎有可能这样任由情敌与心上人打情骂俏——就算吵架也不行,刚才她是被死亡谷入口边的一块巨石所吸引,巨石上突出一行立体感很强的字:活人止步。
她问应天慈:“里面的人是您赶进去的?”
“死亡谷自古天成,擅入者无一生还,爷爷又何德何能赶得进去活人?你不应以偏概全,将所有的坏事都往爷爷身上推。”
“既然如此,您却为何与谷中人结下仇怨?”
“也不叫仇,严格来说那些人是藏青堂的叛逆。”
“藏青堂的叛逆进得去死亡谷?”
“他们本是谷中居民,因十数年来昆仑天灾不断而出谷谋生,没曾想是一帮只想骗取钱财而不做事的小人。”
“爷爷这种人才也会被骗?”
“皇帝也常常被骗。”
“钱财而已嘛,您最不缺的就是这个,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们带走了藏青堂一个不可或缺的东西。”
“什么东西?”
“你在审问我?”
“孙女不敢。我就想知道咱在人家家门口打斗,您就不怕招来螳螂人?听说螳螂人能感知整座玉珠峰的任一风吹草动。”
“死亡谷没人敢进去,但螳螂人也绝不会出谷。”
“这又是为何?”
“也无一个准确的说辞。依我分析,也许是怕冷。”
“怕被冻死?”一秋池不自觉地瞥了易枝芽一眼。
但马上招来反击:“谁不怕冻死?怕冻死很正常啊。”
“多嘴。”一秋池一屁股甜甜地将易枝芽撞开,再对应天慈说:“我愿意跟您回去,也愿意帮您写信给我师父。”
“要爷爷让路是吗?”
“这条件过分吗?”
“走到绝路上了,才来与爷爷谈判?”
“减少双方的伤亡而已。我家小黑爷这么强,你们真的很难全身而退,如果伤到他的三个宝贝的话。”
“翻来覆去都是这句话。这是一个很有力的威胁没错,可惜已经过期了。”应天慈环顾援兵,“我的藏青九使,收尸专业户,自出道以来从未做砸过任何一笔生意。”
还有这行当?易枝芽大感兴趣:“敢问如何收费?”
应天慈慈祥一笑:“找死人哪里收得到钱?”
“找家属收啊。”
“不找,纯属免费。”
吃饱了撑着。易枝芽悻悻摆手:“打扰了。”
“不打扰。”应天慈耐心十足,“闲来无事嘛。”
“我是认真求教的。”
“可有结论?”
“有了。他们并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收尸专业户,而是您的杀人专业户——只管找您收钱。”
“好小子,好聪明。”
“过奖。”
“够啦。”一秋池突然冲着应天慈吼,“可否成交?”
“抱歉。又让秋儿失望了。”
一秋池愤怒前冲,却被易枝芽一把捞回:“你爷爷是替你感到不值,所以才拒绝的。但就算他答应,我也不会放了你。”
好感人。一秋池顺势钻进心上人的怀中:“死也值了。”
易枝芽温柔地推开她:“回床上再抱。”但话没说完就转身抱住崔花雨,耳语:“等下开打,你们即刻返回胡杨林,找个猪窝藏起来。”一秋池也听见了,故而强强吞下从嗓子眼不停往外冒的醋酸。
崔花雨还以耳语:“如果被猪咬死呢?”
咔。易枝芽咬了一下她的耳朵:“我咬死它为你们报仇。”
但可惜别人不想打了。应天慈笑问:“说什么悄悄话呢?”
易枝芽回头:“床上的事儿。”
“年轻就是好啊。”
“好是好。但您也是过来人,肯定知道其实想要睡得好,必须得个人睡——人越多看似越暖和,但实际上抢被子。”
“……英雄所见略同。”
“英雄不说床事,一说就犯困。天就要黑了,到底打不打?”
“不打了。”
“天就要黑啦,您不急吗?”
“不急。老夫还真怕你狗急跳墙。”
“您还真怕对了,但不打能解决问题吗?”
“能解决,因为你也不敢先出手。”
“那就耗着呗。我的命是饿出来的,耗不死。”
“冻死可行?”
易枝芽闻言,不由打了个大号冷战,才发现自己怎么就腰酸背痛脚抽筋呢,原来是冷的。又被人识破了。
主动打出去,可缓解寒冷,但又无法确保三个宝宝的安全;不打呢,荒山野林可不比牢房温暖;暗自运功抵御呢,待内力消耗过多,再被人识破,可就便宜收尸专业户了。应天慈说:
“在当前这种极端恶劣的气候条件下,你的武功将在一两个时辰之内全部被锁定。随老夫回去吧,一剂药保管你好。”
“您不是说一个月吗?”
“特殊情况例外,不矛盾。”
“您老不必操心,在这个时间内我保管找到床——有人帮忙洗脚有人帮忙捶背有人帮忙暖被窝的那种床。”
“做梦谁不会呢?”
也是,做梦谁不会呢?
但易枝芽这种人并不会因此而愁眉不展,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一奇观所转移——雪再雪白也阻止不了天要黑,夜幕笼罩之后除了撕心裂肺的风声外,整个世界就剩下了黑。
黑是奇观吗?
黑要是奇观就好了。
易枝芽巴不得黑呢,最好黑到跑路都没人看见。但事与愿违,两名上人的球杖亮了,天越黑球越亮。原来黄澄澄的球还有夜明珠的功能,铁打的夜明珠啊。球才是奇观。有这种球,还闯什么江湖?
他问椭圆上人:“买的?”
椭圆上人热情地回答:“正是。”
“很贵吧?”
“肯定贵。”
“哪儿买的?”
“祖宗没说。”
“祖传的啊?”
“正是。”
“祖传的不是买的呀。”
“总不能自己生的吧?”
“卖吗?”
“只换不卖。”
“您想换什么?”
“人头。”
“男女一个价?”
“一个价。”
“怎么换?”
“一颗换一颗。”
这不欺负人吗?球是死的,人头是活的。一颗换两颗都好说。易枝芽十分不满:“杨玉环是您家亲戚啊?您这是搞垄断。”
“正是。”
皇亲国戚啊,没辙了。“换就换。”易枝芽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象征性地踌躇一阵,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椭圆上人。
对方阵营顿起骚动,不自觉往椭圆上人边上靠。惟有应天慈不为所动,只是将眼光对准了三个宝宝。
走着走着,易枝芽突然掉头回来,嘴里嘟囔着:“这账不对啊。”崔花雨一眼就看出他的小心思:
“不急,慢慢算,毕竟是掉脑袋的事儿。”
“太冷了,热热身。”易枝芽却以为人家不懂,耳语后又掉头过去,走着走着再掉头回来。如是反复不断,像在牵线。对方不解其意,自然不敢怠慢,个个紧绷着一张臭脸看着他来来回回。
好久没唱歌,但拍拍子不成问题。崔花雨照着他的脚步频率拍出了好听的拍子。椭圆上人的椭圆脑袋也跟着一颤一颤的。为了让拍子来得更猛烈一些,易枝芽越走越快,变成小跑,再变成大跑。
红彦彦是个胆大心细的俏娇娃,她默默地数着,数到第三千六百五十趟的时候才有点乱,定了定神,决定重新从一开始数起,之前的就按三千六百五十趟来算。又不是考清北,误差一点无所谓。
然而就在此时,易枝芽突然蹲在半路不走了。
又干吗呢?拉屎。绝不是装的,噗噗噗个不停。但最近吃得少,囊中羞涩,故而出来的多半是气体,实物偏少。
夜明珠这么亮,感觉太阳都比不上,什么都看到了。应天慈手下每一个人的表情变化也看到了。看得出来他们很想动手,却又忌惮易枝芽的花活,所以表情越来越痛苦。但又不敢不看,不盯紧一点万一人家又使出什么新花活呢?比如,拿屎砸过来怎么办?看吧。
于是一大堆人围观拉屎。
一秋池笑到满地打滚。红彦彦原本不好意思看,但又怕错过心上人施展妙计或什么的,因此也没落下任何一个精彩环节。又只有崔花雨看穿了——易枝芽是实在忍不住才蹲下的。她说:
“接着,给你手绢。”
富婆就是富婆,常人都是拿石头片子刮。
易枝芽挥舞着手绢朝对手吆喝:“一起来啊,憋着伤身。”
鬼才跟你一起来,掉裤裆里也要忍住,死也要忍住。方正上人看起来就是这样的,方正的脸都憋成菱形了。
这世道活着很不容易,能有点吃的就很知足了。这一泡屎惹来了一些野兽。它们从胡杨林边露脸,四下打量。
假设螳螂人也是因此而来的,那么只能说易枝芽这个人有两个典型的特征:第一,屎是真的臭;第二,妈祖是真疼他。
螳螂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