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奔袭,却是被迫。
元慕被一样血脉的族人拥戴为“少帝”,他本也是二十年前元国最后一位皇帝,襁褓中的傀儡君王。
所以他就该理所应当继承那覆灭的倒霉前元的一切……包括为了故国去死?
还拉着他全家?
他的媳妇儿他的娃?
用脑子想想啊元蛮子们!你们真的找错了人好吗?!
春寒料峭,梅花枝头未绽,只是树丫一捧雪。
僧侣的衣袍被北风吹得猎猎,一个个只合手念经,不理世事。
元慕盯着这些僧人,身形一望便是练武之人,是单纯武僧?还是前元暗藏的军队?
他心火如焚,却还要面沉如水,镇定自如。
“陛下,屈居敌人赏赐的小小王府二十年,实在是叫陛下受了多年屈辱,是臣等无用,才使君王受辱啊!”
元慕看那老头的装样,装得都没有来他姨妈家送礼的四品外地官演技好,怎会不知老头后一句定有图谋?
忍了再多,也不愿多这一回,道,“你们确实无用。”
倒是会装,怎么不说把太渊帝的求凰宫给他住啊?
当个反贼,说个大话都不敢说,他看这群反贼也没什么前程…
“…陛下”,那老头被噎了一下,但极快换了辞色,“臣等无用,唯有尽力挽回。”
“陛下幼年被元矜妃掳走,矜妃卖国,还卖了陛下去做东夷女婿,混淆我鲜卑的高贵血脉,着实可恨!”
他大义凛然拨乱反正,拉了一个女反贼到元慕面前,“此女虽非元国四王之后,但也是鲜卑人,并非惑乱人心,扰乱国家的汉女。”
“陛下复国,此女莫说为后,王妃却是当得的。”
元慕看了一眼那女反贼,那女反贼竟然还是愿意的。
元慕:“……”
这群人脑子有病就有病,逮着他玩算怎么回事?
“陛下……”老头开始威胁,“难道陛下还想着那个东夷皇帝的养女?”
“本王想老婆要你管?”元慕很生气,但还是按耐下来,不曾将真心话吐出。
“大丈夫何患无妻?”元慕冷哼一声,“她圣阙罗又不是什么如天下双姝般的倾城国色…哼,本王有什么难以割舍的?”
心里又念一句,“反正圣阙罗听不到”来消解自己的心虚。
“陛下真是英雄气概,帝王气量,绝不会被儿女小节绊住脚步…”老者笑着捋捋胡须,“那东夷的公主还有身孕,矜妃也是陛下养母…陛下不会心软?”
却下一瞬胡须就被拎起来,元慕在马上将他提起半寸,怒道,“别再提那两个妇人!”
“矜妃杀了我亲娘,圣阙罗杀了我外室和孩子,本王与她们有怨无恩!”
他将那老头扔在地上,“至于她的孩子…若不是上皇时时看着,本王用得着委屈自己与她生孩子?”
说着又踹了那老头几下,“都是你们护主不力!”
看那女反贼也不顺眼,也是几鞭子抽过去,“都是你不早给本王当妃子!”
女反贼本能要反抗,又被元慕老头压下。
“这才是,”元慕表示满意,“汉女着实不如我族女子。”
“圣阙罗病怏怏的,哪里经得住本王玩鞭子?”
他笑起来,“还是娄将军忠心为君,为本王…不,为朕寻得如此尤物。”
那女反贼恨不得暴起又自己拼命压下显示顺服,那等为国付出一切牺牲一切的精神,本来应该让元慕很崇敬而远之……但是没用对地方,元慕很可笑又无语。
要是能再找茬,老头踹几脚,女反贼踹几脚,其他所有人更是各踹几脚就更好了。
他没尽兴,略可惜地放下马鞭。
那面上挂了伤的娄将军经过这一茬倒是有些相信元慕了。
虽说慕王从未见过亲娘,但是养母是杀亲娘的凶手,总该叫人动摇几分。
再者中原人鄙夷赘婿,慕王在朝阙不仅是个赘婿,还是个皇家的童养婿!
自幼就长在岳父母膝下,看岳父母脸色长大,长大后要是供着一个真的凤凰血脉的神裔的公主也就罢了,居然最后娶回家一个冒牌的!
区区惠王之女,半分凤凰血脉都无!
这等于当了二十年赘婿,最后一无所有啊!
还得供着这皇家塞进来敷衍他的假公主,因着乐昌公主,公主们地位超然,慕王在上皇治下定然没少受那公主的气,外室都被杀了,庶子也没一个,私奴也不给养……这般一来,朝阙还有什么趣儿?
所以慕王倒还真有可能在他们挟持之下,真的动心谋反。
这对于他们自是天降之喜,再好不过。
“臣等自然相信陛下。”娄将军看向河对岸,“但东夷的公主却将陛下视为禁脔,分毫不让陛下自由。”
元慕向对岸看去,竟是阙罗带着几个仆从纵马而来。
她都快生了,怎么能骑马…
元慕别过身子不看,“你们这般逼朕成了少帝,朕与她夫妻做不成了。”
“走吧。不必管她。”
娄将军却让人搭了弓,道,“陛下,东夷风气开放,待你北归,公主改嫁,陛下之子流落东夷,如何不是掣肘?北元皇子认他人为父,又如何不是有辱国体?”
“所以,还是这般干净。”
“不许弯弓!”元慕下了马,动了真火,将娄将军的佩刀抽出立砍了一个失手射箭的弓兵的脑袋。
血化了春雪,一时间腥气熏得成了暖气。
更觉诡异可怖。
元慕的刀横在娄将军颈上,“对朕的女人挽弓?你找死!”
“她是嘉和公主不错,但朕未赐休书,你们竟敢对她无礼?”
“她便是死,也该是朕来动手!”
娄玉见此情景恼怒之际还带了慌张,慕王抬手便砍了一个人头颅,而今又旋踵之间将刀抵在养父颈前…他竟真是慕容帅的儿子,一样的杀神魔鬼。
就算朝阙的纸醉金迷,安闲享乐再怎么将其养废,沾了血,就像是开锋的剑,再也不是那个被他们逼着继承大元掳走还等官府来救的孩子了。
她一愣住,又见养父眼神示意她勿动。
“三军在此,请陛下与过往断绝。”
娄将军的颈上已有血痕,周遭兵士虽未拔刀,但手都按在刀柄上。
元慕冷哼一声,将人推开,几步到了水边。
洛水悠悠,将会在几百里奔流之路后汇入涞江。
对岸的嘉和公主也看向他。
她被侍女搀扶下马,又独自向前对洛水那边喊道,“元慕,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不是去安王府么?你又去会哪家的小娘子?还是去了姜家玩那等下流勾当!”
“你现在速速与本公主回去,不然本公主奏明皇兄,扒了你的皮!”
娄玉看慕王的拳头都硬了。
娄将军似乎后知后觉明白了慕王为什么先说嘉和公主“病怏怏”自己不尽兴,又前后矛盾地维护至此,不许人射箭……原来前面那句谎话是给自己挽回点为人夫君的尊严,后面,纯粹是畏惧家中母老虎的皇帝哥哥啊。
难怪了。
被三军将士听了这么大个惧内的丑事,那三军的衣袍还都是僧袍伪装,更觉得圣阙罗的话像是鞭子一样抽在慕王脸上了。
难怪不尽兴,不能用鞭子…原来慕王才是那个在家里挨打的。
娄玉略带嘲讽地看了一眼慕王,再看一眼养父:就找回来这么个正统皇帝,真是可笑。
那嘉和公主也不过是一介妇人,丈夫已经踏上谋反之路都不知,自己马上面临杀身之祸更不知,一味抓着男人贪欢偷情的风月小事,与市井泼妇有什么区别?
“圣阙罗,你少仗着你皇兄压本王,本王现今要反了,你皇兄再也管不着!”
“你且看往后谁揭了谁的皮?!”
慕王果然恼羞成怒。
娄将军心想自己将嘉和公主引来此处这步棋走得着实不错。
若是随意设了山石砸死嘉和公主一行,那慕王往后若是反水岂不是还有了推辞?
得叫慕王手刃其妻,元国余部才见其决心,而嘉和公主被杀,才是罪无可恕之罪。
“……你说什么?”
圣阙罗声音颤抖,不敢相信,“反?”
“你怎么敢…你”
娄将军喊道,“我们陛下有何不敢?陛下生来就为少帝,本该执掌北境,继承宗祧,是那贼子汉女矜妃掳走陛下,以至元国失国!”
“而今天子中归,大元复国,凭何还去认燕家的皇帝?住那狭小的王府?”
他还夹带私货,“还娶你这等不知妇人之德,不敬夫君的刁毒公主?”
圣阙罗冷冷看向元慕,“你要反,为什么不带我走?”
元慕眨眨眼,不是,圣阙罗说什么?
......
慕王给灵堂里新立的牌位上香。
“娘,不是说三年这些破事就都能过去了吗?”
他小声抱怨,“您又是上哪儿去找的算命的说的…算得不准。”
从晞王谋反到现今,三年。
所有事情堆叠,安王不醒,睿王就一直羁押,所有涉事之人都放在那儿,也没处置……
现下安王醒了,却追着太渊帝要晞王,这些乱成一团的破事比太渊六年的还要破烂。
“又头疼了?”
圣阙罗捻香点燃,看元慕揉着额头,叹气道,“你那脑子若是灵光,早该想出来了。”
“现在瞎想难为自己做什么?”
元慕白她一眼,“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嘉和公主摇头,“这几年这么个形势,谁说得出好听的?”
也是。
早听父母那辈儿的人说朝闻六年是他们那代的黑暗时刻,寒冬之际,没想到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寒冬。
今年比三年前还难过。
“那你就不能叫叫夫君么?”
元慕含怨嗔她,阙罗上完香,挑眉道,“夫君?”
慕王瞬间被哄好了,想到三年前圣阙罗在洛水之际说的话,更是心潮澎湃,再心软如水。
再难捱也捱过来了。
寒冬,也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