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外,薄冷翠在公园长椅上等汪薄。
照理说他可以去走廊或者等候室,但是似乎今天就是有些不同,户外的秋景总与他心中牵挂处冥冥之中有所动。
“先生,那个孩子是你的儿子吗?”
他没在意,直接说不是。
但抬头没看见那个问他的人,只看见一个圆润的胖胖的金发小团子:“爹地坏!”
胖乎乎厚实的小奶手拍在他脸上,“居然说猪猪不是爹地的儿子!”
薄冷翠懵了。
“哥哥,现在爹地他们还不认识我们。”
黑发小男孩安慰金发胖宝宝,“现在他们还在谈恋爱。”
“哼,”金发奶团子生气,“我要去找爸比!”
然后跑向研究所。
薄冷翠惊醒。
身上正好被丢下一件大衣,汪薄没想到自己才做一件好事就被抓包,顿觉不好意思要把大衣收回来,还开嘲讽:“还以为哪来的流浪汉,在长椅就睡着了。”
薄冷翠看向研究所,总觉得什么金色的东西跑过去了。
而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柔软的梦,却又糊里糊涂地忘了。
“克莱因的中文怎么样?”薄冷翠问得轻松。
“哼,”汪薄的哼唧很有嘲讽味,但薄冷翠却想到一种奶呼呼的生物,到底是什么,又像流星一样从脑中划走了。
“他的中文烂透了。”汪薄典型地在乎某人,看重某人就骂某人,“又用烂梗,又用过时梗,洋不洋土不土地,可蹩脚了。”
两人并肩走着,薄冷翠自动把这些话翻译成:
“我听到了克莱因医生的梗,他的中国文化的理解,有些生硬但是夹杂着跨文化的幽默与搞笑。”
因为在他们童年的时候,汪薄从来不敢说他好,却忍不住频繁提起他,这样又会被薄玉教训,被看不顺眼,被听得刺耳,连汪薄的存在都更不能容忍。
汪薄求生存的本能让他学会了把爱慕说成恨,把在乎说成嘲讽,把喜欢变成厌憎。
只有改换名目,颠倒爱恨,才能宣之于口,那满溢之情,再也藏不住的目光追随与萦绕于心。
可演的久了,骂得久了,就真以为骗得了自己。
他,是讨厌薄冷翠的。
可他真正厌恨阙雪松,所以永远不会提起阙雪松。
连说出来都觉得讨厌。
但表哥…随着咒骂的语句,表哥的名字,薄冷翠的出现像是附有欢喜咒的高级魔法,让他说完后雀跃,又小心地藏起嘴角的微起。
“我梦见,”汪薄低头,抓住薄冷翠的手,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一只小猪宝宝。”
薄冷翠:“猪宝宝?”
不是胖宝宝吗?
他的梦也逐渐清晰起来了。
一个小时后前的克莱因心理诊所:
“汪先生,上周有位患者需要被锁在芭蕾舞把杆上才能入睡,在这个科室你的偏好普通得像杯白水。”
汪薄闻言有些不服,像是被轻看了,但是又知道这种事有什么好;论高下的,别扭道:“可是我喜欢男人,还…”
“还喜欢被束缚?”医生耸肩,“知道慕尼黑有多少同性恋酒吧和BDSM会员制俱乐部吗?你要是在那儿害羞,才会被当怪胎。”
"喜欢镣铐?这栋楼里还有幻想自己是芝士的患者——你要见见他吗?"
“在慕尼黑,有患者需要被锁在仿子宫舱才能入睡;在汉堡,有企业家靠舔铜铃铛缓解焦虑。”
克莱因打开抽屉,拿出各种镣铐模型,随手拿起一副绒衬手铐展示给汪薄看:"德国每年卖出八万副情趣镣铐,需要我给你看销售报表吗?"
汪薄瞠目结舌之余,严守自己的认知底线:"…这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
医生突然指向窗外,"但你看那个举着布丁乱跑的金发孩子——他像不像你未来儿子?"
窗外,穿越来的猪猪宝宝正趴在玻璃上看他,留下奶呼呼的掌印和压扁的脸蛋。
金发胖宝宝被抱在汪薄怀里,黑发小男孩给哥哥喂饼干,顺便帮哥哥把粉色玩具手铐上的毛绒猪猪吊坠摆好。
医生指着啃饼干的金发孩子问汪薄:“如果这孩子说喜欢镣铐,你会觉得他病了吗?”
汪薄下意识反驳:“他只是小孩子玩…”
克莱因指着拿着钥匙的黑发中国小男孩,“如果他给哥哥戴的手铐,你会觉得他变态吗?”
“他们是孩子!”
汪薄生气,把两个孩子护在怀里。
“看,”克莱因医生微笑,“你是双重标准——不如也对自己宽容些?”
克莱因问黑发男孩:“小朋友需要检查吗?”
那孩子淡定回答:“不必,我确定自己喜欢锁住哥哥。”
汪薄惊醒。
“所以……”薄冷翠眨眨眼,“你在克莱因那里睡了半个多小时?”
汪薄:“…嗯。”
薄冷翠:“……”
德国这么让人困倦吗?
“克莱因都没让你去诊疗床上睡?”
薄冷翠的重点竟然是这个吗?
这也太体贴也太不探究灵魂深处了吧?
汪薄现在脑子里只有猪,根本进不去别的。
他现在只想让薄冷翠问他猪的事,结果薄冷翠纠结诊疗床?
汪薄忽然有点生气。
“克莱因说我在德国会很吃香,德国有许多gay吧和俱乐部。”他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想说自己那飞速消逝的记不清的梦境,但是他的PTSD顽强地让他口是心非,倔强地给自己创造情感困境。
“他说,淡颜系是新一代的东方美神。”
薄冷翠似乎并无反应。
“今天就去看看!”汪薄恼羞成怒,也是无理取闹,好好的并肩而行变成甩手离去。
薄冷翠不出意料地拽住他把他抓紧怀里,“汪小宝,你是不是故意惹我生气,好骗镣铐来戴?”
汪薄听到这句话还在脑海中先形成了字幕,然后阅读一遍涨红了脸。
“你乱说!胡说!”
他只是无时不刻要确认爱,只是无时无刻怕失去爱,怕爱是假的,怕爱是变的。
怕薄冷翠爱他,却不理会他脆弱的灵魂。
怕他脆弱的灵魂,又根本承受不住爱人与被爱的重量。
于是习惯性地走自己走了多年的那条思想捷径:推给猜忌,推给多疑,推给善变,推给人性。
都是错了,所以放弃的,才能不那么后悔遗憾。
当金属镣铐落在腕子上,他才消停。
安安静静地伏在薄冷翠怀里,像羔羊一样温顺,像猫儿一样安稳。
他的安全感,到底是系在一种不系之舟。
到底是系在了自己的执求,而不敢相信任何一片桅杆。
薄冷翠将挣扎的汪薄抵在心理研究所的大门前,金属镣铐碰在栅栏上响出让汪薄越来越想往薄冷翠怀里埋头的脆响。
"以后每天都要来治疗,”薄冷翠的声音有着上位者的威严,冷冷地命令,却让汪薄更加安心,“或者我每天亲自给你戴镣铐。"
薄冷翠摸他怀中小坏狗的头发:“让你骗到,好不好?”
“减轻他的心理压力。”
“如果在被‘强迫’的语境下他反而能卸下担子,那为什么不帮他呢?”
“如果虚幻的未来能让他忘却曾经的痛苦,那么为什么不满足他?他早已经会自己打碎自己的美梦,比那个假想敌,比那个假想的末日更先一步摧毁自己,留得尊严……因为没有人告诉他,向往美好未来从来都不是该羞耻的罪恶。”
汪薄向往的,是家庭。
如教科书上一样白纸黑字刻印的,正确的,温暖的,给人希望的,家庭。
人最没有什么,就最会向往什么。
“…父亲,现在还不是时候”
“您再拖一阵子吧,拜托了。”
薄冷翠挂掉电话,把偷听的汪薄抓住带上车。
“舅舅说什么了?”汪薄毫无偷听被抓包的自觉,“是不是薄玉要来抓我们了?”
“我们犯法了吗?需要怕她来抓?她有什么权力抓人?”
薄冷翠的三连问让汪薄闭上了嘴。
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树林,汪薄恍惚想到很小的时候去汪家的光景。
果然天下农村都一样,树林池子过了之后就是城乡结合部——乡村诊所一般的克莱因心理研究所。
王洋之在克莱因身边负责记录与翻译,克莱因似乎又学会什么梗,张口就说“汪,你今天真有破碎感。”
汪薄指指自己:“啥?”
王洋之力挽狂澜翻译成正确的词:“汪薄,他的意思是少年感。”
克莱因还想掏出手机证明自己,但是被王洋之打断:“教授,到心理治疗时间了。”
这会才真·心理医师·克莱因上线,仿佛刚刚只是个网瘾又读不懂梗的新网民老头。
薄冷翠与汪薄一起坐在对面的软沙发上,相隔不远,汪薄低下头。
克莱因:“汪先生,你和薄先生有共同的创伤源,联合问诊是一种方式,但是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也可以单独问诊。”
汪薄摇头,“就这样吧。”
他低头看到的是一块德国民俗花样的地毯,看了一会儿看出是个金毛猪图案。
北欧神话里丰饶之神弗雷的坐骑——金毛野猪。
如果是在中国,这种猪猪元素的图案一定会做得粉嫩嫩的吧。
他想到某多多的粉猪图案枕头套,还有粉猪玩偶。
“汪先生…汪先生!”
克莱因默默在自己本子上记下德语:“表现为不分场合时间神游”。
汪薄看到他在记,“这就没必要记了吧?!”
谁还不走神啊!
克莱因严肃道:“一切都需要记录。”
“薄先生,请你先阐述接触创伤源的心理历程。”